暗室之中,李道宗借着烛火,愣愣的盯着桌上断肢看了小半天。
听着李道彦回忆当年,将李神通与他们的战友情谊娓娓道来,脸上不由露出几分歉意,叹道:
“今日朝廷之上...其实某也在场。”
“但李斯文此人背景极广,不仅是备受陛下信赖的曹国公李绩,还有当年的瓦岗一系为之撑腰,某实在是...位卑言轻,不能为贤侄讨个说法。”
“叔父何至如此,就算今日某这个兄长也在,可面对群臣合力攻讦,也只能暂作退让,另做打算。”
说是如此,但李道彦眸光中的狠厉,还是不免让李道宗心头一紧。
心中腹诽着,这个便宜侄子素来心思阴沉,该不会...会把李孝慈的遭遇迁怒在自己头上吧?
苦笑一声,摇头辩解道:“李斯文此子生性极为谨慎,要么不出手,要么一出手便是石破天惊,不置人于死地不罢休!”
“当初于朝廷上暴打当朝国舅,李斯文尚能全身而退。”
“就连一方显赫的周至韦家,也被他算计到死,直到陛下盛怒,下令抄家,也无一人敢为韦家辩解一二。”
回想起李斯文笑脸下的老谋深算,李道宗至今怀有几分忌惮。
还有年前长安赛马时,自家赌场惨遭算计,损失惨重...要不是皇后技高一筹,他家也只能咽下这个哑巴亏。
看向李道彦,叹道:“今日孝慈贤侄也不例外,百骑的人证物证俱在,就连倭国来使...也不知为何改了供词,将此事彻底盖棺定论。”
“此事卷宗已送入百骑司,再想平反难上加难,道彦贤侄,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听着李道宗将今日朝廷上的辩论详细道来,李道彦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如此说来,李斯文此子确实心思缜密,不仅私下勾连百骑改了供词、证据,在大殿上告御状时也是步步紧逼,不留丝毫余地。
一套连番组合拳,怼得李孝慈是有理说不出,甚至连个开口的机会都不给。
他就说,家里也留有不少的参谋智囊,怎么会任凭李孝慈挨欺负...确定好李道宗的态度后,李道彦又转头看向庐江王旧部:
“那你们的想法呢?”
“当年李瑗虽涉嫌谋反,但说到底还是因为王君廓的诱导,罪不至死,只可惜圣上心太狠,丝毫不顾及宗室情分。”
李道彦当然清楚,李瑗的下场是罪有应得,陛下更是心慈手软,只治罪了李瑗这个祸首,对其家眷高抬贵手。
虽然革了庐江王一系的宗室身份,但也给他们留了足够几代富贵的家财,踏实找个生意经营的话,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能做到这种地步,圣上可谓仁至义尽,但他要不这么说,怎么激起这些庐江王旧部的怨言。
紧接着又道:“而且...某还听说,庐江王的嫡子,前不久于百香楼和人发生冲突,被朝廷革了官职?”
当年庐江王旧部,现任右千牛卫参军的王利涉,此时已面色铁青,手指关节攥得发白。
听李道彦将这些秘辛一一道来,他才知晓——当今圣上的真面目。
不仅是对族叔赶尽杀绝,还能狠下心将生父圈养长春宫,对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也能痛下杀手...
这何止是不顾宗室情分,这分明是个冷血的政治生物!
也是听李道彦说起,他才知晓,前些日子那场骚乱的本来面目。
回京叙职的庐江王嫡子李孝光,不过是些许口角之争,便被因救难有功,擢升为左武卫上轻军都尉的程处默,一巴掌撂倒在地。
甚至围观群众也是拍手称好,丝毫不记得,如今的太平盛世也有庐江王的一份苦劳。
而李孝光虽然没了宗室属籍,但毕竟身上还留着李唐宗室的血,贵不可言,又岂是一介臣子能欺辱的?
念及至此,自认还是庐江王旧部,念着当初李瑗提拔之恩的王利涉,突然拍案暴起,大喝一声:
“孰可忍孰不可忍!既然陛下不仁,那就休怪某不义!此身不过烂命一条,今日便舍命陪君子,与你们大闹一遭!”
说着,王利涉抽出腰间短刃,割破手指,在身前联名状上,愤恨的写下几个大字:‘罪不容诛李斯文!’
“好!”
见有人带头,几位还在犹豫的郡王、县公纷纷起身,上前留字,李道彦是止不住的抚掌大笑。
这些猪猡养尊处优,日子过得实在太好,连脑子都丢了,不过三言两语便入了圈套。
扭头看去,就连最为犹豫的李道宗,也在这种氛围下变得迟疑起来。
见此,李道彦也不再拖延,趁热打铁的笑道:“感谢诸位叔父如此信得过某,既然如此,那某也不藏着掖着了。”
在众人的惊奇注视下,李道彦拍了拍手,将立于暗室角落的家仆唤了上来:
“某为各位叔父介绍一下,这位少年俊才名为韦待价,当初御使韦挺的嫡长子,前些天被某家以金赎罪,收为手下谋士。”
短短时间便经历了家道骤变、长辈冤死,还有千里跋涉之苦的韦待价,再已不复当初的正直单纯。
风吹日晒下变得粗粝的面容,也多了几分阴狠之色。
冷淡眸光一一扫过在场诸位郡王,而后将目光落在了最没脑子的王利涉身上。
韦待价嗓音沙哑,语气颇有几分伤怀:“昔日庐江王与建成太子交好,一心为唐。”
“只可悲当今皇帝气量狭小,毫无容人之量,对建成太子部属赶尽杀绝!直至今日,屠刀依然悬在某等头上!”
见王利涉终于意识到什么,猛然抬头,眼神朝自己看来,韦待价点了点头权当回应。
“想来诸位大人对某韦家的遭遇也有所耳闻。”
“前些日子,某家意外暴露了与建成太子的以往书信,但不等某家解释,皇帝的屠刀便落于某家头上,抄家治罪,远逐千里...”
“某家世代为官,家父韦挺更是忠心不二,但皇帝却丝毫不顾昔日君臣情分。”
“皇帝心性如此薄凉,可想而知,等他逐一清理完建成朋党,空出手来,一定会对各位王爷赶尽杀绝!”
见在场郡王、县公或是面露嗤笑,或是陷入沉思,韦待价又唏嘘一声:
“诸位大人可还记得,当初陛下于玄武门初胜,改元登基,本该大赦天下的日子...”
“可皇帝呢,他在那天,将建成太子府上的妇孺老幼,杀了个干净,血流漂杵,数日未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