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的爷娘是用一千口粮,还是一万口粮才把你们养大,我无从查证。
但曹氏尸骨未寒,我们现在最应该讨论的是不是怎样才能办好他的后事?”
瘦高个还要闹,可周围的人看看他再看看躺在榻上的紫棠脸的遗体,觉得韩翊说的也有道理,而且他们今天也看得真真的,紫棠脸的死,与韩翊并无直接的关系。
其实他们暂时还未意识到的是,瘦高个之所以现在的话在他们中不管用了,是因为没有紫棠脸给他捧哏,煽情不够。
韩翊从绳子上扯了毛巾,再到屋外端了干净的水,就开始一点一点地从紫棠脸的额头上擦起,认真得把瘦高个都快晾成了影子一样的存在。
瘦高个瞪了他一眼,也加入到入殓的队伍中来了。
“王兄,院子里少了个人,我们要怎样才能把这消息传出去?”
韩翊问。这么一个支配这群人那么多年的人,大概还是很有主意的吧?
他同时也在试探这群人知不知道瘦高个的出处。
没有加应。韩翊便转了头,笑看了眼瘦高个,这时候,周围人只低着头干活,好像对这件事不感兴趣似的。
但韩翊和瘦高个都知道,他们对这件事很在意。瘦高个笑着应了句,
“先收敛好。再报上去。然后听上头的意思。”
韩翊这下懂了,敢情以前出谋划策的都是紫棠脸,没了后者的瘦高个十有八九就成了孤狼。
韩翊这下连正眼看他一眼都不肯,便说了句,
“这些年,你们中都没出过伤亡事件吧?要是上头问起来,我们该如何应对?”
无论发生什么,对上都要实话实说,这是间者都必须要坚守住的底线。韩翊对这点还是知道的。
他很想听听瘦高个怎么应对。
“曹氏挨了韩公子的骂,被公子您给骂死了呗。反正韩公子你家大业大后台大,把天捅个大窟窿都不会有事的。”
瘦高个的话里酸味很重,对于紫棠脸之死,大家都有自己的判断,即使瘦高个话说得再过分,许久以来他和紫棠脸都是他们的主心骨,因此也都很有默契地没有再说什么。
“那他死时,都有谁在跟前?你又为他做了什么?”
韩翊也不慌。万事都有蛛丝马迹可循,许久以来,没有哪一样能引领时代的刘邦能服众,他不信,汉王这个名头会少了公允。
“这——”瘦高个吃了瘪,再加上他的脑子不像是非常活络的,所以他没有再说下去。
等到所有收敛的事都做好之后,韩翊再问了句,
“各位兄弟,曹氏没了时,你们真的没人在跟前吗?”
他的话只换来了一阵难堪的沉默。于是,直到小柒出现来接收紫棠脸的遗体的这段时间,大家都像约好了似的不跟他说任何一句话。
“你们这说的甚么屁话?别人不知道,你们自己还没点点数么?
你们都是受过严苛的训练的,莫说是韩翊几句话呛人了些,就是巷子头尾的那些能把你家祖宗从坟地里骂出来与她们一争雄雌的刘媪王媪们,十个百个地与曹氏对骂,能伤得到他半根汗毛?
为糊弄人做的假也别明显得连王上来了都替你们遮掩不住。
把这期间所有的事再回忆一遍,理一理,再来禀报。否则,我不收曹氏!”
小柒的话引起了大家伙的重视,但即使绝大多数人都知道曹氏的横死与韩翊无关,但还是没有吭声。除了看小柒的眼神和软了许多,还是有些唯瘦高个马首是瞻的味道。
小柒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们一眼,没有再在这事上作纠缠,只是淡淡地说了句,
“曹氏跟了王上这些年,怎么也得有个体面的葬礼。这会子我上报上去,会给他请求上好的棺木和葬礼。
韩公子,这事多多少少与你有牵连,你呢,跟我一起去见王上,多争取些为他们做一些什么机会。”
小柒少见地严肃,韩翊不敢大意,气都不敢多喘一声,默默地跟着他出了院子。
“你回去,按王侯的规制和礼仪给曹氏准备一应丧葬用品。记住,只有两个时辰的时间。一切从秘,一切从简。
再准备三四百口薄棺木,到时候掩了本体放在棺椁之后送到后院门口就是了。
这事你可以请教苟敬,他有经验。要是他不愿助你,姓周的已经到了你家,你问他也可以。”
小柒说得相当地干练决绝,看得韩翊只有应承的份儿。小柒很快就离开了,韩翊只得趁天黑回到韩宅找到苟敬和军市令俩人。
“你这个憨货。汉国的间者都是从军中选出来的。他们成为间者前,以服从命令为第一重要的事,
成了真正的间者后,命令更是重于个人生命的。后院的那些人没当好王上的耳目,存着那样的私欲不把王上放在眼里,你说他们还能活吗?”
苟敬笑着解释道,听得韩翊的背上全是冷汗,不过还有更让他难受的话在后头,
“曹氏的棺椁什么的或许不难凑齐。但是,新郑虽然繁华,人的生老病死都得有一个过程,不管是厚棺薄棺也好,一夜之间,只在此地,是凑不齐那个数的。
就算要找补齐半数,也得搜刮完新郑四周所有城镇乡村才有可能。
我不知道那个小柒为啥要给你安排如此刁钻的任务。但你得马不停蹄地去做,凑好了赶紧送去才是正理。”
苟敬在说这些时,军市令极少有地没有与他抬杠。一切都如苟敬所料,韩翊不但买完了新郑还有方圆八百里丧葬店的棺木,连某些个高寿之人用来冲喜准备的都淘了个精光。
就算是这样,到第二天鸡鸣二道时,也才堪堪集齐了不到一百五十具棺材。
“只能这样,我尽心了。”韩翊很有些沮丧。一夜未眠的他让人用稻草把这些个东西包裹得严严实实地停在乾宅后门,然后进了院子找瘦高个他们。
可是,等他进了院子里时,才发现院子里一应仆妇摆设与前院无异,他们都称他为“公子”,再找不到丁点瘦高个他们在这生活过的痕迹。
如果不是与他们有过那样惊心动魄的冲突,连韩翊都快怀疑自己想多了。
“公子,那后门外的那些东西,怎么处理?”管家小心翼翼地问道。
“送前线,给那些身先士卒的儿郞们!”韩翊像是开悟了般吩咐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