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鸣报晓,但此时的太阳还未露头,村子好像还在酣睡之中,但村里的家家户户都已经默默地忙碌起来了,凌安还在梦周公的时候,屋外已经想起了三声敲门声,是嫂子楚秀卿来喊了。
凌安额头冒汗,瞬间惊醒,刷的起身,随后长长呼出了一口气,他做了个噩梦,梦里他在泥鳅河抓了只螃蟹,但那只螃蟹出奇的大,都有他哥的手掌那么大了。
就在他高兴的时候,螃蟹趁他一个不注意挥舞起那大钳子飞快夹了两次,一次两根,将他的左手除了大拇指外整整夹断了四根手指。
在梦里凌安感觉不到疼,不过在高兴的同时,他低头的瞬间还是被吓了一跳,瞬间就清醒了过来,赶忙抬起左手一看,还好是梦,五根手指,完完整整。
嫂子还以为他还在贪睡,又敲了几下门,凌安这才急匆匆应了一声,赶忙穿好衣服跟上在大门口等着的家人。
老爷子见凌安过来了,便招呼几个人拿好祭祀要用的东西向着村口走去。
刚到村门口,已经集合了好多人,而人群最前面是一个比凌安他爹还老的四个人。
面对着村里众人最前面的是村长沐应秋,古井无波的脸上看不出一点情绪。
而村长两侧的三个老人分别是陈家的陈思明,黄家的黄庄,以及欧阳家的欧阳策。他们就是这一代村子里三个大姓中辈分最高的,相较于村长沐应秋,他们对于清明的祭祖显得有些担忧。
不多时,村长发出了号令,一群人有序的向着村子后面的牛背山出发。
对于村子里这场盛大的祭祖,小川毫不知情,他还在家里酣睡,没注意到他爸和哥哥洛川已经跟着村里人出发了。
不是忘了叫他,而是这样的五年一次的全村祭祖要十二岁以上的人才能参加,刚好是一纪,村里老人说经过一个轮回的孩子命格才稳当,才能承受清明全村坟墓上的阴气,把当时刚刚搬来的凌安几个听的一愣一愣的,但说给老爷子后被骂是无稽之谈,都什么年代了,不好好读书还信这些鬼神之谈,凌安当时也悻悻然,不敢接话。
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到了牛背山头的时候,一行人也已经抵达了半山腰。
凌安双手叉腰,气喘吁吁的,此时手里的一捆翠绿的柳枝显得重若千斤,他回过头望向朝阳的方向,忽然想起了宋老师教的“日照香炉生紫烟”的景象,昨夜下的一点小雨已经蒸腾于大小高矮的山林间,平添了一份神秘。
又过了半小时后,众人穿过并不茂密的山林,“布谷布谷”,鸟儿的叫声此起彼伏。
太阳出来后,那一串串的蝉鸣也传到了众人的耳中,并没有人觉得刺耳。
终于到了山顶,眼前是一大块还算平坦的山地,错落着大小都差不多的坟墓,后头是一棵远高于山林间松树的高大柏树,树下立着一块大石碑,上面记录着这座牛背山是初沉村的独属墓地山头,在墨斗镇,这样的只属于每个村子用于亡者长眠的山并不少见,在这里也不算是什么稀奇的事。
稍作休息后,村长沐应秋便招呼众人开始清明的祭祖活动。
每一座坟前一炷香,一枝柳枝,倒一点茶和酒,以及一点饭和肉混合的冷饭,村里人一个跟着一个必须从高到低,从左到右礼敬逝去的每一位先人。
其实不只是凌安,就是老爹凌志远也有点别扭,这里毕竟是初沉村陈,沐,黄,欧阳四大姓的祖地,他们才搬来三年,有个鸡毛的先人要祭祀?只是表面上还是要规规矩矩,不让他人挑出什么毛病。
凌志远有些心不在焉,毕竟今天他们家的重点并不是祭祖,而是后面的事......
当做完这一切事情后,日照三竿,已经是晌午了。
村长开始吩咐众人就地做饭,每次祭祀完之后,村里人都会在牛背山生火做饭,晚饭之后才开始下山,并没有寒食节吃冷饭的传统。
众人忙碌起来后,村长沐应秋叫来了辈分最高的陈思明,黄庄,欧阳策三位老人,随后又远远叫了一声凌志远。
凌老爹心里一动:“开始了......”
他叫了凌家几人跟上,随即跟着村长几人向着牛背山后面更高的卧云山走去。
转过几个低矮的山包,不多时就到了高耸奇峻的卧云山前,山前还有一个三十米左右宽的圆形湖泊,波光粼粼,碧绿深邃,一看就不浅,如同群山的一颗眼球,有画龙点睛之妙。
湖的名字如同它的外形,碧鳞湖,湖两侧是没有一棵树的平地,看得出来是人为砍伐过,出乎意料的是,这两片平地上也是坟墓,只不过比起牛背山的墓地,这里的坟都是花岗石修砌而成,且威严有序,数量也并不是太多。
凌家人正一脸疑惑,这时老人陈思明解释道:“这里是初沉村历代村长的坟墓,平时明年的清明祭祀不会到这里,也不允许进入,只有村长和像我们三个老头子一样的各家代表人才能进来祭奠和负责打扫的活动。”
几人才有点明白为什么这里的坟相较于牛背山的气派多了,感情是历代村长啊!
凌志远像是早就知道了,望向村长沐应秋。
“沐村长,可以开始了吗?”
沐村长回过头,恢复了神色。
“凌老弟,你想好了,虽然前十五年中的两次进祖地都很安稳,但以前有进无出的人也不少。”
凌志远并不答话,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沐村长,意思很明显,他早做好了准备了。
沐村长轻叹一声,又一个五年到了,不进去不行啊!虽然过了这么多年,他也不知道这种仪式到底是为了什么?但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规矩,他也只能照做。
他不是一个迂腐迷信的人,并不是不想取消这种仪式,但想起二十年前那个迟暮的老人欧阳敬廷的话,在床上消瘦异常的老人把村长的责任交给了年龄刚过五十的沐应秋。
“这个仪式我也不太清楚,但你要一直坚持下去,五年一次,记住了吗?记住了吗?”老人一直重复着“记住了吗?”这句话。
当时的沐应秋不明所以,但信誓旦旦的答应了老人。果然没有撑到下一个五年,甚至没有一个月,老人欧阳敬廷就去世了,沐应秋也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村长,村里人都很认可。
又看了一眼碧鳞湖左边最靠前的那座坟,终于是没有再多说什么。他从怀中拿出了一臂长的一块牌位,桃木做的,上面写着“天佑之地”。
这块牌位凌安并不陌生,他记得是在村右头的山神庙里供奉着,每逢过年过节或者有什么大事村里人家去叩头祈福时都会免不了连着山神像的“天佑之地”一起供奉。
他此时仍是一头雾水,瞪大眼睛看着村长他们的对话。
凌志远接过了那块碑,刚要走,身后响起村长沐应秋的话:“凌老弟,按照老规矩,你能放进去就答应你的事,让凌家从今以后在初沉村安定下来,成为村里的第五大姓!”
凌志远稍稍迟疑了一下,笑着应了一声,随后就大步朝卧云山脚离着碧鳞湖不远处走去,这一刻的老人如释重负,仿佛卸下了这么多年来压在肩上的千斤重担......
凌安愈发不解,也不敢问,只是远远看着自家老爹绕过那一片坟地和碧鳞湖,朝着前面走去。
只见凌志远走到卧云山脚靠右边的位置,左右摸索了起来。找了几分钟,凌安看见老爹停了下来,将面前一块山壁上垂下来的厚厚杂草用力拨开,赫然出现了一个半人多高的小洞。
看得出来凌志远也是第一次来,因为他摸索了这么久,看到眼前的小洞也愣了一下。这个小洞如果不是有心人仔细找,确实很难发现。
不再迟疑,凌志远俯身钻了进去......
不远处的后边凌安瞪大已经一动不动地看着,不自觉咽了咽口水,又偷偷瞄了一眼大哥凌平,只见他也一动不动地看着,只是比起凌安,镇定不少。
沐应秋在最前方驻足看了小半个小时,明白人一时半会出不来,就叫众人去一棵松树下坐着等待。
凌安几次想要跑过去跟着老爹进去一探究竟,但还在原地犹豫不决。
沐应秋早就看出了这个小子的想法,他走过他身边的时候左手就搂着他的肩不明分说拉了过去。没有回过头,但是叫几人过来歇着,平静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容置疑,凌平几人也只好跟了过去。
树下,沐应秋拉着凌安慢慢坐下,依旧搂着他的肩,凌安倒没什么情绪,反而有点心不在焉。
沐应秋也不看他,自顾自说到:“瓜娃子,听说你在墨斗中学里很照顾咱们村的孩子呀!”沐应秋貌似有点不怀好意的笑说道。
原本还在怔怔出神的凌安一个哆嗦,反应过来“平易近人”的村长指的是上星期班里的事......
那天星期五刚吃完饭,有同学陆陆续续进了教室自习或者在座位上睡觉,正当凌安和欧阳铭并肩进教室,嘴里还聊着下午放学回家前给小川买点什么的时候,就看到了同村的同班同学沐倾风站在座位边上一动不动看着自己位子上的一滩豆浆,课桌上的几本书已经或多或少的沾湿了,随即破口大骂旁边的一个男同学。
原来是家在墨斗镇的同学史旭阳不小心把豆浆一个不注意全洒在了沐倾风座位上,他本想道歉,但沐倾风也是个脾气大的,加上临近下一周的测试,书却在这时遭逢大难,怎么能不生气,先一步开口将史旭阳骂了个狗血淋头。
原本刚想开口道歉的史旭阳也来了脾气,道歉的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不甘示弱的反骂。看到这一幕,凌安和欧阳铭哪里还看不明白出来是哪个的错,虽然生气,但在学校里凌安还是分得出轻重。
虽然在村里他一直是个混不吝,但其实那些个小打小闹村里大人嘴上说,心里并不是那么在意,而在学校里,凌安一直都比较安分,一家人好不容易在这里安定下来,他实在不忍再给老爹和大哥增添负担了。
凌安和欧阳铭过去原本想好好劝劝,大事化小,但还没有开口说几句话,史旭阳就越骂越激动,心中认定了他们几个同村的沆瀣一气。
沐倾风也是越听越窝火,直接动手推了他一下,史旭阳一个踉跄,怒气上头的他直接是反手一巴掌扇在了沐倾风脸上,看到这里连忙过来拉着他的欧阳铭也被他反手一肘打在了左侧脸颊上,欧阳铭一下就捂着脸向后倒去,看得班上的其他同学一阵惊呼。
凌安怒火中烧,再也忍不住了,一个飞腿就朝史旭阳正脸上踹去......
最后的结果就是几人双双进了医院,欧阳铭被凌安和沐倾风左右搀扶着简单包扎了一下,尽管欧阳铭一直强调自己没什么大碍,努力挣扎着叫俩人放开,实在是放不下脸面啊!
但两人还是拽着不情不愿的欧阳铭走出了医院,至于史旭阳,鼻青脸肿,直接被医生包成了粽子,还在病床上躺着。
不久前班主任在了解了事情经过后,又有班上同学作证情况下,严厉批评了史旭阳,还把他的家长叫了过来。
对于凌安三个,也只是口头教育了几句,在让每人回去写一份检讨书做做样子就让他们先回去了。
一方面原本错就在史旭阳;另一方面,沐倾风可是班主任的得意门生,他还是有一点点偏心的。
值得回味的是,史旭阳伤的不轻,比他略矮的凌安却是一根毛没少,这让后面了解了经过的黄立、陈洛川二人大为惊叹!
听到村长的话里有话,此时的凌安有点心虚,因为沐倾风正是现在正搂着自己的老人的孙女,要命的是,凌安自打上初中和沐倾风一个班后一直暗恋着她,连他自己也说不清原因,只是这个漂亮,学习成绩好又性格活泼的女孩子已经在不知不觉中成为了他内心的一束光了。
只是凌安怎么样想不明白,连在一个班的死党欧阳铭都不知道的事,村长是咋个知道的?
看着眼前的小王八蛋不说话,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沐应秋就知道八九不离十了。他也不生气,仿佛看穿了凌安的心思一般,笑问道:“是不是奇怪为什么我知道你喜欢风丫头?”
凌安赶忙拉住村长大人,朝右边张望了一下,看到大哥他们看着洞口方向,丝毫没注意这里不由松了口气,才缓缓坐下。
“是呀!我也纳闷呢?”凌安挠挠头还是承认了。
沐应秋笑笑,反而不再说话,只是搂着他静静望着那座巍峨的卧云山......
随着时间的推移,太阳渐渐落下了山头,在经历了漫长的等待后,终于,远处那个半人高的洞口传来了声响,断断续续的摩擦声,不大,甚至可以说细微,但落在此时的众人耳中犹如晴天霹雳,凌平率先起身,随后也不顾前面村长说的话,径直奔了过去......
身后几个人连同沐应秋也跟着跑了过去,其实连他也没进去过,心中的好奇心在这些年来从来没有减弱过。
离着几人休息的地方其实也就一百多步的距离,眨眼间,几个人就跑到了洞口,却看到了惊骇的一幕。
眼前老爷子凌志远躺在洞口,身后是一片拖拽出来的血迹,由于里面昏暗,看不真切,但明显已经延伸到里面很远了......而凌志远右手手腕处齐断,血流如注,满身黄泥,且嘴唇发黑,断断续续的喘着气,靠着意志力强撑着爬到洞口已经是极限了。
几人呆若木鸡,根本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沐应秋率先反应过来,一把推开身前还一脸难以置信的凌平,冲过去将半截身子还在洞里的凌志远一把拽出,抱在了怀里,粗暴地扯下了衬衣上的一截布包扎起他还在冒血的右手。
“过来帮忙!”一声大喝让后边的凌平瞬间清醒,顾不得悲伤,他一步跨到沐应秋身边,颤抖着包扎父亲的右手,凌平的妈妈秦淑和妻子楚秀卿终于是捂着嘴低声哭了起来,凌安还在最后面瞪大眼睛一动不动,茫然无措......
另外三个老人也奔过来帮忙,但沐应秋在拍着拍着凌志远裤子上的黄泥时,忽然慢慢停下了动作,三个老人随着他的目光看去,凌志远左腿脚踝处赫然是一块紫青的肿胀,上面有两个小孔。
这时的沐应秋终于明白了凌志远嘴唇发黑的原因了......
凌志远身上虽然全是黄泥,但沐应秋一番检查并没有什么大碍,甚至说右手丢失的手掌也不应该让他需要费尽力气爬这么远出来,一切都是脚上被毒蛇咬的伤口所导致,而对于这样的伤口,沐应秋几个老人并不陌生。
在沐应秋成为村长的第一个五年清明祭祀时,进入洞中的那个黄家年轻人出来时也是这样的伤口,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毒的蛇,在几分钟内就让人毒发身亡,实在骇然......
看到这里,几个老人都停止了动作,不想怀中的凌志远仍还有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到:“沐老哥,别忘了答应的......”
沐应秋用力抹了一把脸说到:“放心,从今天起,凌家就是咱们村的第五大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