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叔,你怎么样?”苏渐青扶着断了一只手臂,面色惨白的苏黎大惊失色,焦急地询问道。
白浅霜单手一招,红妆飞回,握剑在手站在几人身前略微回望了一眼,皱了皱眉,没有说话。
苏黎惨然一笑道:“我就知道你们会回来,本想着在这之前帮你们解决云霄宗这个麻烦,没想到你三叔我不争气,哈哈,反而落了这么个惨淡光景。”
苏渐青本想怒斥他几句,可话到嘴边却又开不了口,只是擦拭了一下眼角。
“要走一起走,要死,咱们也死一起。”
说完这句话后苏渐青再不言语,向前走出的同时手中幽光显现,长鞭绶影逐节化出。
远处,山峦沉默地矗立,如同一个个沉默不语的老人,灰色的岩石裸露在外。
衰草在风中瑟瑟发抖,放眼望去,大地之上片片龟裂,满目疮痍。天地间死一般寂静,只剩北风呼啸。
白浅霜率先一步跃起,修长的红色身影直入云霄,接着天际半边白云被染成红晕,有一剑如天劫一般落下。
此时,一阵狂风席卷而来,带着漫天沙尘。苏黎忍痛喊道:“小心!”但为时已晚,苏渐青瞬间被风沙淹没。
待风沙散去,只见苏渐青单膝跪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然而,她的眼神却是更加平静,仿佛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护在其周身的幽绿色长鞭一圈圈褪下,苏渐青缓缓站起身子,手中的绶影挥舞得愈发凶猛,一道道蓝色水刃接连甩出,直奔远处黄沙之中的那个长袍道人。
明谷只看了一眼远处的无数水刃,便抬起头,双指滑过手中草辟剑剑身,随即一剑直扫,接着身形化虹,剑指苍穹,一剑撞上了从天而降的血红剑芒。
断去一臂的苏黎和受伤的程水舟几乎同时抬眼望去,天空之中爆发出璀璨夺目的灵力波动光华,一道强烈的气势朝着四周冲刷而过。
在苏黎身后躲着的未来被刺得睁不开眼睛,就连王平和谢容二人也不敢睁大眼睛去看。
光芒散去,白浅霜被后来的一剑逼退,红色身影坠落,她以红妆驻地,硬生生在地上止住后退之势,握剑的手臂微颤。
“没事吧?”苏渐青上前问道。
白浅霜笑着摆摆手,但却并没有表面上这么轻松,归墟境与轮回境之间的差距,大得出乎她的想象。
“恐怕我们两个联手也不是他的对手。”白浅霜沉声道。
刚才明谷一剑后来居上,竟将她稳稳压制,接着再随手一剑将她打落,已经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普通归墟境修士所具有的实力了,这还是在之前与苏黎缠斗许久后的,而且这还只是他一个人的随意一剑,更何谈还有与他同境界的程水舟以及他的那头灵宠狮鹫还未出手。
“你有机会带未来走吗?”苏渐青看着前方问道。
白浅霜无奈笑笑,这无异于异想天开。
苏渐青蓦然笑道:“我在说什么呀?”
接着她神色一凝,“那就在死之前倾尽全力打一场,我已经憋了很久了。”
白浅霜看着她有些陌生的眼神,有些感伤,但随即便神采奕奕道:“你我一道。”
望着那两道愈加无所顾忌继续积聚的汹涌气势,程水舟轻叹了一声,身旁的王平觉得有些可惜,谢容则是神色有些复杂。
在感受到两人的忘死之意后,明谷全身气势一震,草辟剑遥遥指向两人,平静的话语却如炸雷一般在原野之上响起。
“一起来吧,死在我手上也不算小觑了你们。”
——
“给,最后一口酒了,等到下次我们再喝个痛快。”姜言笑着将手中酒壶递到了凌千云手中,蒙着一条白布的“双眼”却是看向远方。
凌千云接过,举起酒壶将最后一点酒水一饮而尽,些许滴在了他已经花白大半的长发之上。
怔怔出神地姜言蓦然间捂着心口,钻心般的疼痛一闪而逝,他却已经是眉头紧皱,待到缓了缓,这才渐渐放松下来。
凌千云刚要起身,却被他摆摆手制止,见此凌千云也只得坐回原地,“越来越严重了么?”
姜言却是笑道:“恰恰相反,除了刚刚那样隔一段时间会有一瞬间的疼痛以外,我每一刻都觉得舒畅无比至极。”
并非是姜言故意说给凌千云听的,自从两人死里逃生之后,或许是因为那个不知名的老医师,抑或是自烟伶死后,历经大起大落,而他也成功将凌千云救下来后,他的心境不知不觉间已经发生了变化。
当真正静下来之后,姜言便自然而然地一步踏入破劫境了,而且他的修为还在随时间飞速增长,看似离乱,却是一直在他的调控之下。
但面对如今再次修为尽失,甚至损失了大半寿命的凌千云,他仍是觉得心中有愧,便将自己修为短时间内激增的主要原因说成是凌千云当时在迟间镇给他服下的回天丹的效用。
凌千云自然是心知肚明,虽然如今姜言变得沉稳了不少,但比起他的心细如发,还是不太会很好地掩饰自己的情。
见他如此,凌千云也是舒心不少,境界修为什么的,反正之前就已经丢过了,这次才是凝光境三阶,他没什么不能接受的,就当是把自己的加到姜言那头了。
“那接下来,你恐怕得在这边待上一段日子了,事先说好,我可不会等你啊!天知道要多久?”凌千云笑言道。
姜言少见的有些犹豫,如他所言,自己需要闭关一段时间,而且是越快越好,显然凌千云已经看出来了他当下的情况,但如今凌千云修为尽失,姜言却是放心不下兄弟两人就此分别。
见他沉默 凌千云再次笑着说道:“不必为我担心,全胳膊全腿的,哪里都能走得到,快点还是慢点罢了。”
顿了顿后,他继续说道:“祝你下次重见天日之时已经是实打实的绝尘境剑仙了。”
姜言撇了撇嘴,“这算什么,板上钉钉的事。”
凌千云故作揶揄,啧啧不已。
——
胭脂道外,暮霭沉沉的深秋原野之上,方圆百里之内的地界,早已被不断交织冲撞的灵力切割成了一处无法之地,许多处等人高的干草被齐齐削去,稍大的石头也是不知不觉间便瞬间化为尘埃随风飘散而去。
此时苏渐青已经是浑身浴血,只能艰难地挥出一道又一道显得极其苍白无力的淡蓝色鞭影,只求能够分散些许那个长袍道人的注意力,为白浅霜争取些许喘息之机。
与苏渐青也是差不多境况的白浅霜眼神愈发冰冷,几年前凌千云亲自给她披上的那件品秩不俗的护身法袍此刻也已经被明谷用草辟剑以激烈的剑气洞穿多处,鲜血殷红,她早已经对身上的疼痛麻木。
她修长的身形立于半空之上,大口喘气,有了方才苏渐青倾尽全力的沧浪之海袭击,让她得到了一丝难得的喘息之机。
在她们身后十几里外,早已无再战之力的苏黎死死地握着仅剩一只手的右拳,面色狰狞,更有懊悔之意。
远处天上,略微有些灰头土脸却神情自若的明谷并不急于出手,只是默默地看着远处对面的那一袭红色长裙和地面之上漠然无神的青衣。
“最后再说一遍,交出那个孩子,现在我仍可放你们离去。”明谷一字一顿道。
仍旧没有回应,或者说回应他的是一道血红夺目的璀璨剑光,左手画眉,右手红妆。
终于手持双剑的白浅霜,竭尽全力催动灵海之中的所有灵力,用出此时此刻剑意心境都达到巅峰的劫月之芒。
由灵力汇聚而成的一轮浓稠似血的巨大弯月旋转着撕破前方的道道雪亮剑气激射而去。
第一次正色起来的明谷面对这轮血色弯月,不敢掉以轻心,草辟剑直指天际,弥散在这片原野之上的道道剑气飞快汇聚,融合。
最终一把由无数剑气组成的巨剑割裂虚空,狠狠斩下。
“砰……”
仿佛这片空间都晃了晃,待到天地清明,白浅霜再也抵挡不住,被一道蔓延开来的无形气浪冲刷得倒飞出去。
苏渐青眼疾手快,托着重伤之躯用力跃起,视线有些模糊间一把抱住了那道摔落的红色身影,连带着她,两人一同重重的在大地之上翻滚滑出。
二人还未来得及起身,一道凌厉的剑气便破空而至,再次将半死的两人轰飞。
又有一道剑气接踵而至,目标却是对着十几里之外的苏黎和未来。
“快闪开……”白浅霜竭力喊道。
已经躲避不及,苏黎转身右手将身后的未来尽力抱在胸前,那道剑气狠狠地劈在了他的背上。
烟尘散去之后,苏黎和未来被炸开摔飞出去,生死不知。
满身尘土还未起身的苏渐青和白浅霜两人大脑在此时一片空白。
悲伤至极的两人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又有一道森然的剑气转瞬即至。
生死一线之际,苏渐青和白浅霜两人的额间同时一道金色纹路显现,分别有一道金蓝色光芒现出,在交汇的瞬间朝着后方冲出。
那道已至身前的森然剑气被金蓝色光华眨眼间破碎刺穿,毫无阻滞。金蓝色光华去势不减,直直奔向远处的明谷。
一股极为强烈的危机感涌上心头,明谷如临大敌,再不保留,运转全身灵力祭起一道护身屏障在身前,下一刻却是被转瞬间洞穿,肩头随即血流如注。
在下方的程水舟亦是惊骇不已,不明白那到底是什么东西?
而本应飞向虚空的金蓝色光华突然又再次折返而来,让本就心弦紧绷的明谷更加骇然,第二次运起灵力祭起护身屏障。
在看到了刚刚一幕的程水舟心知不妙,忍着伤势同样运转灵力,飞至明谷身后,将所有灵力灌输。
可即便是这样,那道金蓝色光华依旧是一下子洞穿了两人一同祭起的护身屏障。
但到此时,那道金蓝色光华也已经是强弩之末,其上毁灭般的气息消弭了大半,险之又险地被两人避过。
就在这时,一道响彻原野的鸟鸣声传来,那头庞大的狮鹫兽自云间飞下,硕大的青黑前爪用力抓住那道已经黯淡的金蓝色光华,再猛然一握,便将其撕碎于无形。
接着,在明谷的命令下,狮鹫自大地之上滑过,直奔重伤濒死的苏渐青和白浅霜。
眼见那只可怕的狮鹫袭来,白浅霜强撑一口气,抓住苏渐青的衣服,一把将她丢到一旁,接着又拼了命地催动干涸的灵海中央的那半颗血红色内丹,借助汲取到的一点灵力打向了那道遮蔽头顶的巨大黑影。
金石碰撞声相交而过,狮鹫兽飞向了云霄,白浅霜被掀飞,身体如犁地一般在地上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沟壑……
——
“哎,接着!”
姜言远远地将手中木剑抛出,被凌千云稳稳接在了手里。
他看着手中木剑微微一笑,随即也将腰间的那把锈迹斑斑的断剑随手丢出,同样被姜言抬手接在了手中,两人同时心照不宣地笑起来。
“可别死了啊!下次见面,我一定会成为大剑仙,到时候请你喝那座夜凰城里最贵最好的酒。”姜言朗声道。
凌千云举了举手中木剑,“那是自然,到时候我也送你一把真正的好剑。”
话音刚落,凌千云蓦然间体内灵海之中不受控制地翻腾,心头更是一阵悸动,他起先神色痛苦之际,紧接着便又是一下子转头看向东南方向,脸庞微颤,几近热泪盈眶。
发现他神情有些不对劲的姜言疑惑之际,凌千云已经回过头,揉揉眼睛道:“终于有线索了。”
姜言眼前一亮,“难道是说?”
凌千云也没有说什么,只是抬手将木剑放在肩头,边倒退而走,边笑着对姜言说道:“青山不改。”
姜言闻言同样挥手笑道:“绿水长流。”
目盲的汉子默默地伫立,一袭白衣渐行渐远……
相识于微末,同样相忘于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