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龙四十八年秋,虞帝崩君山。卫将军颜亭攻陷梁都,诛梁帝。颜将军总兵八万,令卢、卫将军分居左右,周将军、吴侯殿后,遂欲退师还朝。
梁帝荒淫无道,使民怨沸腾,虞军过处,百姓无不箪食壶浆,竭诚以迎。
八月,军至乐嘉,大雨,路阻……
百年一遇的天灾,似要摧毁乐嘉城墙。
天雷滚滚,长夜难明。
一位青衫单薄的儒雅文士,今日第三次出现在了城头,默默巡视。
这些事其实不用他亲力亲为,而且左右副手皆有劝谏。
但此人只轻轻回应了一句:“国无小事。”
余言尽废。
……
数月前。
乐嘉郡梁氏主梁欣,假勤王之名,纵容府兵劫掠各处州郡,使流民四起,而拥金银财宝无数。
梁欣穷奢极欲,耗金十万搜罗玉女、琼浆,醉生梦死,并强纳儿媳为妾,名声大噪。
其子不堪忍辱,举兵谋大逆,遂父子相征。是以乐嘉大乱。
……
后将军卫怀仁驻扎处。
卫怀仁默默出神,营帐外铺天盖地的风雨雷声,让他始终难以入眠,更难静下心来。
陛下或已驾崩,按照杨公的指示,他们必须赶在太子所部之前回师大虞,并矫诏夺取数个州郡。
但是,这等绝密,颜亭却与他、与卢秉忠轻易透露了。
他二人皆为颜亭副手,此看似寻常,实则大不寻常!
只因颜亭言辞隐晦,并刻意对吴侯、周将军隐瞒。
吴乃国姓,但吴侯并不姓吴,而是出自陛下的母族,所以他这个吴侯,是殊荣与信任,地位极也。毫无疑问的天子心腹。颜亭曾经也是。至于周将军,那更是老杨公门生故吏。
颜亭其心可诛。
卫怀仁更怕的是,颜亭对周、吴二人也说过同样的话。
届时回到大虞,谁生谁死犹未可知。
“颜亭老糊涂了!”
卫仁怀眉头紧锁,若要举事必当打杀周、吴永绝后患。如此这般,怎叫诸将心安?
颜亭不背这天大的罪名,莫非让他背么?
听杨氏的,天就塌不下来,塌下来也有老杨公的恩泽扛。
几经思量后,卫怀仁已经心乱如麻,总感觉路走到头了。
他的视线在地图上久未移开,所谓怒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当即,一个疯狂的念头悄然浮现。
卫怀仁命人留守,正要出门急寻一人时,却忽地眼前一亮。
人已到了。
卢秉忠。
“今主上驾崩,群狼环伺,颜亭欲行不轨,君有何良策?”
卫怀仁眸中闪过狠厉,道:“古往今来,岂有干大事而惜身乎?他颜亭敢为,吾等何不敢为!”
卢秉忠提议道:“乐嘉城钱粮无数而梁氏无道,或可取而代之。”
卫怀仁道:“再传信太子,揭露颜亭野心。即便进攻乐嘉不利,亦留有余地。”
仅仅三言两语,卫、卢二人一拍即合。
反了!
卫怀仁与卢秉忠各自手书一封,分别发往颜亭,以及远在梁国腹地的虞太子处。
一封虚与委蛇,一封实为投诚。
两军汇合,精骑两万余,假劫掠以充军资之名,兵发乐嘉。
翌日凌晨,颜亭得知此惊天噩耗后,怒火攻心。
倘若卢、卫攻下乐嘉,待虞太子兵至,则他必将死无葬身之所,万事皆休。
识破二人诡计,他当即调集全部兵马,势要平叛。
数日后,颜亭行军至中途,忽听斥候回报,“前五十里处,遇右将军所部残兵。”
颜亭眉头一皱,大感不妙,“说下去。”
斥候接着道:“梁相秦苒莅临,伏兵十万,卢、卫两位将军轻率入城,已壮烈殉国。”
“那两万兵马呢?我的兵马!”
“已与乐嘉城一起,尽被山洪吞没……”
这个时候,吴侯、周将军闻讯而至,急问对策。
颜亭心底叹了口气。事到如今,还能如何?
“行军路线不变。”
与其改道陷入漫无休止地逃亡,倒不如孤注一掷。即便全军覆没也要啃下梁国几块肉来。
若论统兵打仗,这位颜将军无疑是极擅长的。
只可惜,秦苒并非小角色。
后者亲自坐镇指挥,这场以逸待劳的伏击,几乎没有悬念。
颜亭损兵折将,被困山谷,粮草告急,幸赖虞太子兵至。双方激战半月僵持不下,梁国乱象更盛,秦苒主动退兵让道,此围遂解。
十月,虞太子收拢残兵,终得回朝。
出发时十七万,归来时仅六万余。看似大败,实为惨胜。
十一月,太子监国,为帝发丧。
十二月,陆氏起兵谋反,豪夺十数州郡。虞太子以卢秉忠、卫怀仁擅自行动之罪,剥夺其一切爵位。并使卢、卫两家戴罪立功,南下平反。
虞国四战不利,被各方势力鲸吞蚕食,半境沦丧。同月,代、赵二国乘机叩边,吴侯奉命讨之。
一月。虞太子继皇帝位,改元竟宁,大赦。
次月中旬,新帝喋血不止,天宫遣使来医。帝怒,皆诛。
……
仙山莫微。
杨培风昏迷百日后方才醒转。
一场大梦,恍如隔世。
除了左侧空荡荡的衣袖,他已找不出任何有关那场惨烈厮杀的证据。仿佛都是梦。
“这是哪?”
杨培风声音微弱,意识还停留在一驾简陋无比的马车上。
不远处坐着一位……极为婀娜的女子。就是那种,很难让男人移开视线,无尽诱惑的存在。
女子神色古井无波,头也不抬道:“我叫李西瓜,你喊我姐姐、或者师傅,都行。”
杨培风喃喃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屋内静了片刻后,杨培风终于问道:“不知前辈是否看见我的朋友?”
李西瓜含着笑意:“朋友?”
杨培风道:“一位姑娘。”
李西瓜眨了眨眼睛,笑得更灿烂,“敢问小公子,那是怎样一位姑娘呢?没准儿我就见过。”
见其如此,杨培风忽然陷入沉默,不说话了。
李西瓜撇嘴,略带烦闷道:“最讨厌和聪明人说话。”
接着,她纤手轻轻一挥,房门外的江不庭方才得以动弹。
“杨培风!”
无比熟悉的嗓音。
他有气无力地笑了笑:“都活着,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