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簿赵文楷指着几张画像,跟秦川说道:“这几个就是县尊要拿的刁民,他们辱骂、殴打乡里耆老、里正,不服管教,昨日,杨家已经派人来报案了,昨日他们抓了一些刁民,也逃了一些,这几名就是逃的,秦典史,你带人到杨家村去,那里会有人接应你。”
秦川收起画像,点了点头,立即来找赵班头。
赵班头见了令签,立刻点齐了二十名捕快,跟随秦川望杨李乡而来。
这一次,秦川特意带上了李阿牛,毕竟这次任务看起来有一定的风险,据说这些“刁民”,还绑了人,誓死要跟杨家对抗。
从巳时初出发,到未时末刻,到了杨李乡,见到了来接应的杨家人,是杨老太爷府上的一名管事。
杨老太爷就是当朝工部尚书杨玮聪的父亲,年纪逾古稀,临近八十,据闻,每一个到余杭新上任的官员,都必须拜访这位老人。
秦川自然也是见过这位杨老太爷的,不过眼下,他不打算也没时间再去拜访这位老太爷,而是跟着这名管事,去捉拿“刁民”。
又走了大约五里路,见一庄子,沿路能见到一些地势低处的农田秧苗矮矮的,绿油油的,与已经成熟的稻谷形成了鲜明对比。
赵班头指了指那些矮苗农田,跟秦川说道:“这些田都是被洪水泡过的,原先的秧,本已经抽穗半熟,全被泡坏了,洪水过后,他们干脆将淹坏的稻割了沤肥,这些田今年就只能收晚稻的粮了。”
秦川纵然不懂种田之事,听着他的话,也能听明白意思,就问道:“既然百姓遭了灾,县里怎么不赈灾呢?百姓今年的粮食收成,显然不够吃,如此情形,不是应该第一时间上报赈灾吗?”
“典史,你知道朝廷的养廉银制度吗?”
赵班头突然的反问,让秦川陷入了沉默,过得片刻,才问道:“这跟养廉银制度有什么关系?”
赵班头停下脚步,继续说道:“难道典史不熟悉朝廷新制度?诏令可是有明言,官吏考核晋升,跟政绩挂钩,由吏部考功司核查功绩,你想啊,杭州出了这么大的水灾,要是向上呈报,整个杭州的官员就都升官无望了啊。”
听了赵班头这席话,秦川呆住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整个江浙的巡抚署、知府、知县三级衙门,集体隐瞒真实的死亡人数,竟然仅仅只是为了自己头上的那顶乌纱帽!
养廉银制度,和政绩升迁的制度,就是他制定的,他岂能不熟悉这些制度,现在令他大为失望的是,当官的真不能百姓当回事,视人命如草芥。
“典史,快些吧,今晚还要赶回县衙,莫要误了时辰。”
听到赵班头的提醒,秦川加快了脚步,跟着杨家管事来到了这个庄子的里正家里。
里正见了上差,忙出门来迎。
“哎哟,典史大人,赵班头,小人恭迎各位上差,请到屋里喝杯茶吧!”
“茶就不喝了,我们奉了县里的令,来替杨老太爷拿人。”赵班头说道。
这时秦川将几张画像递给了里正。
里正看了一眼后,说道:“这几个人呀,的确是本里的,不过昨日他们不是因为跟杨家闹不和被抓了吗?”
赵班头道:“昨日是被杨家拿住了几个,这些是外逃的,你可曾见过?”
里头摇了摇头:“此事我不清楚啊。”
赵班头一听,不悦,恫吓道:“你可知本朝的‘连坐’之法,你不知,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提进班房里去?”
那里正苦着脸:“赵班头,小的的确不知啊,事情是因杨老太爷要贱价买田引起的,这样的事,你应该去问杨老太爷才是啊……”
“胡说八道什么!”
赵班头怒睁眼珠子,瞪着里正:“你是觉得刁民是杨老太爷逼反的?我看你是真不想活了!”
“不敢不敢!”里正赶忙道:“距离本庄东南五里处,有一猎林,林中有一处猎户小屋,想必这几个‘刁民’是藏到那里去了。”
“带路!”赵班头恶狠狠地瞪着他。
里正悻悻地看了赵班头一眼,只得在前头带路。
一行人来到里正说的猎户小屋。
还未靠近,就见一支冷箭射来。
那支冷箭没有射中人,落在赵班头的面前地上,显然只是想警告来者,而不是想杀人。
“大胆刁民!敢对衙门的人放冷箭,我看你们几个是不想活了!”
一声厉喝之后,赵班头让几个捕快也弯弓搭起了箭。
那几人没想到衙门竟然也会带弓手来,顿时就怂了,大喊道:“赵班头,且慢!”
“你们还不束手就擒?还要反抗?”赵班头大声叱喝。
此时秦川站在捕快们的后面,看见一名手持猎弓的赤膊汉子,从猎户小屋的屋顶跳了下来,他举着双手,右手持弓,慢慢朝这边走来。
“赵班头,我们都是被杨家逼的,你又何苦步步相逼呢?”
“李老三,你再冥顽不灵就是死罪了!”
“赵班头,昨天杨家人打死了我们的人,这笔账,怎么算?”
“抛开此事不谈,你们绑杨家人,还辱骂杨老太爷,简直是目无法纪,刁民中的刁民!”
“赵班头,杨家人打死了我们的人,霸占我们的良田,我们连骂几句都不可以吗?”
“大胆刁民,还不束手就擒,再敢反抗,将你们一个个射杀!”
“赵班头,别放箭,我们投降!”
“全部走过来,乖乖束手就擒!”
听着赵班头和“李老三”的对话,又询问了里正几句话,秦川总算明白了这次事件的始末。
原来这次的事,完全是因为杨家人要霸占这些人的良田而起。
杨家见许多农民遭了灾,家中又无余粮,就提出要买下他们受灾的那些田。
那些田主一想,这些田既然受灾,那便卖了,换些地势高一点的田也是好的。
谁知,杨家人竟然把他们关了起来,强迫他们以五石米一亩的价格,欲进行强买强卖。
还威胁说,朝廷要收回这些易受灾的田,给的价格更低。
那些田主不卖,杨家人平素横行霸道惯了,就不打算放他们走。
双方就发生了争执,杨家人失手打死了人,而这些田主也联合起来,绑了三名杨家子弟,准备跟杨家鱼死网破。
但他们到底也不敢直接杀了杨家子弟,也幻想着官府能公允解决此事,便躲在了此处。
了解清楚了事情眉目后,秦川跟赵班头说道:“此事完全就是杨家之过,为何只抓李老三他们?当前应当带双方到县衙大堂,公允解决此事才是啊。”
“典史有所不知,”赵班头道:“那杨家,不是你我能惹得起的。”
说完,命令属下将李老三等人绑了起来。
李老三等人喊道:“老爷们,可得为小人们做主啊!”
而赵班头则是喊起“收队”,然后,带着所有人先去了杨家,将三名杨家子弟送回杨家。
杨老太爷亲自出来感谢了他和秦川。
因为要赶时辰,谢绝了杨老太爷挽留的好意后,除了里正回去自家,一行人全都来到了县衙。
知县直接将李老三等人打入了大牢。
当晚,秦川去牢里提审,终于弄清楚了真相。
跟里正说得差不多,就是杨家人横行霸道,打死了人,还要反诬李老三等田主为刁民。
秦川又问了决堤之事,李老三说,的确被淹死了很多人,原以为官府会赈灾,没想到没有,又饿死了数千人。
也就是说,光余杭这一地,淹死的有8000人,饿死的又有数千人。
审完出来之后,秦川决定不装了。
走出县衙,跟张成说道:“你去一趟军营,让宋濂调些兵马来一趟杭州,我要亲自大开杀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