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曼内心被挣扎轧过无数遍后,无可奈何之下做出的决定,仅仅是回家。
林爸林妈没有问过她什么,两口子在异地打工,说是为自己家的幸福生活,大多时候却是在为别人的某些瞬间忙个不停,自然无心照管女儿因着某些顾虑而生出的难以挥散的沉闷情绪,可他们又怎么会察觉不到呢?
他们能给林曼的关心当然有所溢出,却始终蔓延不到林曼的心坎上。“孩子长大了”,他们有些时候想,“什么话都不愿和我们说”,是对逃出手心的女儿心有余而力不足,怎么给予帮助都会成为不可抹去的负担,反而要责怪自己是不是因为忙碌的事业而对林曼有所忽略。“我们老了,”林妈说出口的感慨必也能够引起林爸的共鸣,却深深刺痛林曼的心。
“我不想离爸妈那么远”,林曼只能这么和yoyo诉说关于亲情的牵绊,为自己在梦想的追逐中想尽一切办法依旧无从避免,所以不得不束手就擒又安慰自己说或许一切是最好的安排而想出唯一的借口。她说出来的整个的,甚至称得上伟大的爱,一瞬间将委屈和无奈替换掉,人也跟着高大起来。“我不想他们担心。”
林曼的北漂生活结束了,打着过年的旗号,“回家过年!”她对每个人都这么说,于是就这么向着年走去,竟真的没有想过回来。
张望看着林曼的地址从北京变成贵阳,问她的全是关于旅游的事宜,以为林曼终于可以在一件事情的尽头得以有时间、精力以及经济去游玩一番,算得上对自己辛劳的犒赏。过年是所有中国人的奖项,只是没有证书而已,反而将其忽略掉,愈发不重视起来。
林曼告诉正在看直播的张望:“我在爸妈这里,等到过年一起回家。”
张望看着屏幕里这个带着口罩,顶着白色软质镶有绒毛的白色帽子的林曼,一时间有着说不完的关心,却终究被有限制的字数输入掩盖几乎大部分的善意,连带着剩下的字一起消失在不停滚动的屏幕里,剩空着急的内心煎熬着,慢慢倦起来。
“那你下一次什么时候直播?”张望在这次直播还没有结束的时候就在询问着下一次可以再见的日期,以及时间,希望能够得到肯定的回答,——林曼已经放假了,有的是时间。
“下一次,下一次不好说,”林曼没有给出张望所希望的回答,但已经尽可能温婉,“我只要一有时间就直播。”林曼自己知道模棱两可的承诺并不能安慰期待着她的粉丝们,只好再次给出更加模棱两可的允诺,却是张望不曾想过的。“如果我白天有时间,”林曼嘴唇蠕动,声音是形容不出的动听,“我也可以给你们播我的日常,不一定非要唱歌,对吧?”
“她是在问我吗?”张望心里想着:“播不播还不是凭你的意愿。”
张望对林曼的了解,或者说张望对直播着的林曼的了解,是足够细致的,不亚于喜欢所能来的一切缥缈虚无又体现在各方面的实实在在的用心。
有一次直播过程中,林曼刚刚唱完一首歌,她在平板上搜着下一首歌的伴奏,歌曲的名字是张望记不清的,他能记得的是林曼在等待前奏的过程中张着眼睛靠近屏幕,随口问出一句:“你们说,”她话没有问完,心里或许已经有了答案,便主动把问题跳过,“算了,我不问了。”
林曼突如其来的问题并没有在直播间激起多大的风浪,——直播间本就没有多少人。不断跳动的公屏上,是某个粉丝为着某首歌曲而不断刷着的歌曲名字,以此来换取林曼的注意。林曼此刻正闭着眼睛,把情绪放进歌声里,唱着,有些醉意了。
张望思考一会,还是坚定地把最初想到的答案说出来:戴不戴都好看。
中间间奏响起,林曼睁开眼睛,开始感谢礼物,——灯牌,小心心和人气票,她转过目光来读取弹幕,从下往上看去,最先读的就是张望的夸赞,他最了解她的习惯。
“木多,”林曼脸上的笑容漾起,其中不乏惊喜和意外,还有诸多的不解,“你怎么知道我要问什么的?”
张望没有解释,他知道林曼的这个问题会随着后半段歌声响起而跟从旋律远去了。
可他心里怎么会不开心呢?
张望拿过平板打开微信,哪个好朋友都要炫耀一番的。
“徐阳,”张望直接打出对方的名字,很郑重的味道,“你知道刚刚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非要等到徐阳询问他,他才愿意从头开始讲起,一环扣着一环,关于林曼的动作,关于她的神态,他说林曼是如何靠近镜头的,“慢慢的,缓缓的”,张望自己也没有多少词汇,反而因此忽然又形容起对方的眼睛来,“像星星,像神明”,词再次尽了。
徐阳在得知张望可以猜出林曼想要问她是戴假睫毛好看还不是不戴更好看的问题时,同样有些许的惊讶,不过他没有把这样的情绪流露出来里,简单回复两个字:可以,是很敷衍,但谈不上不令张望满足的回答。
张望寻找下一位朋友,更倾向于异性朋友,特别是对爱情有些向往却依然没有收获的人谈起这件事,为的是提供一种对恋爱的想象,如同一只糖果的味道,是她们从未曾吃过的:他爱上一位女主播。
因为张望的爱,林曼反而有一种力量支撑着她继续为音乐做出许多看似牺牲,实则谈不上心满意足却也乐得其所的付出。
林曼的食言是张望意料之中的事情,可这换来的并不是中奖后的喜悦,又因为这事而觉得委屈,责怪她的话是可以说的,刚注入情绪竟觉得不应该。
“她到底是直播了。”张望在心里安慰自己,耳机里的歌声响着,他没有选择把火锅继续吃下去,躲到屋子里去了。
“我吃饱了,”等到舅舅喊他时,他也喊着把问题回答去了。
听进对方的耳朵里却是小声,非再问一遍不可:“真吃饱了吗?”
屋外吵着闹着,年就这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