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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年初一那天,张望依旧能够收到来自老太太的压岁钱,和桃树条用红线一起捆着,是无论如何成长,在她眼里永远是小孩子的。张山育不许张望接他舅妈给的红包,却得到舅妈的怪罪,是非要塞进张望口袋里不可的。“我给小孩的,”张望的舅妈只管按照自己的想法来,“你不要管!”她对张山育说道,“大过年的......”

张望对小孩的定义并没有清晰的认知,他总是在这群大人中间一言不发,或者说是不敢声张,很多关于自己对人生的观点他也没有告诉过这些人,哪怕是同他如亲兄弟的王以深,在越来越繁忙的学业里,在越来越远的距离下,反而因为本就印在血液里的亲密而疏远了,也是什么都不愿意说,以为对方能够懂的。

春节期间,所有人都聚在一起,虽然他们对过去的一年缄口不语,张望还是能够体会到他们的不容易,毕竟日子是一天一天过来的。并且随着年龄的增长,又可能是因为对文字越来越深的造诣,张望愈发能够感受到每个人藏在心里的苦楚,因为过于感同身受而逐渐成长,到底是不爱说话了。

在众人的一言一语中,张望点着头,坐在炉子边,谁同他说话他就笑笑,不然就鼓弄炉子里的碳灰,将砂糖橘放在炉边烤着,焦也有焦的香味。“我觉得好吃!”每次谁过来提醒他的时候,他总能安慰别人,自己也从中感受到一丝宽慰。

当家里人开始为着王以深的人生大事而不断操心,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都各自出谋划策的时候,张望依然在那里烤着橘子,好像与世隔离一般,什么纷争都扰不到他。事实上,他的年龄与王以深一般大。

社会所能给予一个人的成长是十分明显的,曾经那对腻在一起的表兄弟,竟在几年的时间里恍如隔世了,位在两个时代一样,谁都走不进谁的世界。因此那些矛头指向王以深的,带有责骂意味的言语,基本上与他无关。

另一方面,在众人的心中最愿意的还是自家的事自家管,为的是不讨人嫌,反而为此落下的话柄,由着别人在背地里责怪去了。别人往往就是这些站在一起的人,张望更不愿意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插嘴了,生怕任何人怪他不懂事。“你个小孩懂什么......”他更加认为自己只是个小孩。

况且他的爸妈又何尝不知道他和童灵语的事情,以为能瞒下来的秘密,都是人尽皆知的,那可是他的父母啊!

也正因如此,谁都没有去揭开张望的伤疤,任其在暖烘烘的炉子前自愈着,伤被赤裸裸得烤着,焦了,有种回忆的香味。

张望想到去年的这个时候,家家户户还在为着疫情的问题而彼此避免过多的接触,于是婚礼延期了,酒席取消了,电话却是没能断过,一句接一句的问候,讲的都是以后,“以后有的是机会。”他们对以后有种异样的信心,像是相信他们坐在一起就会醉酒一样,电话里彼此的声音碰撞着,酒杯落满了一年的灰尘。

“出去转转啊?”王以深受不了家里人你一言我一语的暗讽和激将,非要逃出这座屋子,不得已的情况下提出的理所当然的建议,“我们去套圈!”

年轻人爱玩的心思是抑制不住的,比鞭炮的引信还要容易点燃,但凡建议被提出来,耳边只有訇訇的回声:“出去玩!”

人群拥挤的街上,整个小镇的人都堆在一起,半天才挪一下,为着一口美食,又或者是一件突如其来的趣事。

一条街道上最好的几个位置,摆开的都是套圈的摊子,玩的人多,看的人更多,于是卖烟花的,卖气球、卖玩具的,卖爆米花、卖糖葫芦的,都在此周围散开了,把人围在其中,非要他们为一种东西买单不可,是怎么走都会走进来的,如婚姻一般。

套圈场地在眼前凌乱着,五颜六色的圈飞过来飞过去,又重新套到摊主的胳膊上,长出来的似的。张望和几个兄弟姐妹在摊前站着,嘴上说着等会将要收获囊中的目标,其实是一种观望,等其他人套中,也是等其他人套不中,大显身手总需要个理由。

“我来。”王以深说完后手上就多了二十个圈,是摊主从身上拔下来的,以为会有多疼痛以至于眉头皱着,或者流出泪来,沮丧着脸庞,然而并没有。

摊子上的礼品一层一层摆过去,都是孩子喜欢的,张望却没有什么兴趣,他此刻觉得自己不再是个孩子了。

离围栏越远的地方,东西就越贵重,飞过去的圈也就越多。刚满月的小狗、浑身脏乱的小羊,鹅或者鸡鸭,有生命的动物,因为生着病而廉价,排在电动车和佛像的前面了,关乎本身的作用,一天比一天低贱,是尸体般的价钱。

张望只是站着,看着哥哥姐姐扔出他们手中的圈,去努力触碰后面的东西。圈被扔出场外了,没人管,他们继续套着,是打牌非要赢钱的心理,是最后输光的心情。

“那个不算吗?”王以深和摊主发生争执,非要赢下它不可的,为的是面子。

“碰着不算,”摊主一如既往的解释,是每个来求个公平的人都会听到的回答,“你得套下去。”摊主嘴上说着,手里又演示一遍,给很多人看,哪怕没人会站在他这边。

王以深到底拿到一个小玩具,在几个人面前炫耀一番,是这个玩具最好玩的地方,包装一打开反而失去趣味了。“一点也不好玩,”他抱怨着,“还是我们小时候的那些有意思。”

王以深的话勾起所有人的共鸣,路越走越累,就这样回头了。他们从来时的路挤回去,竟那般难走,身子碰着身子,擦过很多从童年长大的人,擦过很多长大后又在回忆童年的人,终于到家门口了。

张望抬头望着这座同样也是长大后的房子,一时有些陌生,陌生到亲切,是一种共鸣,却听不见其中的呜咽,只有声声的懊悔。

“俺爸又打牌了。”王以深说着,推开门,还是小时候见过的那些人,一年又一年来到这。

“刚刚谁烤橘子的?”王山开口问,眼睛没有离开牌面,“都烤糊了。”

“没事,”张望脸上堆着笑,“糊了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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