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屋里,高热未愈,身心俱疲的柒月倒头就睡,也不管888如何安置那个男人。
等她再睁开眼,窗外天色大亮。
不知道888怎么弄的,男人已经躺在了她的床上,仍闭目昏睡。
说是床,不过几块木板拼在一起,上面铺一层干稻草,盖的是一床黑硬的烂棉被。
柒月感觉饥肠辘辘,摸到前屋去吃饭。李腊梅夫妇都下地干活去了,唐家宝也不在家。
桌上只剩下一碗能照出人影子的稀粥,两块红薯,和半块黑黢黢的咸菜疙瘩。这便是她的早饭。
柒月想了想,只喝了半碗稀粥,吃了一个红薯,没吃咸菜疙瘩。那个重伤的男人,需要咸菜疙瘩里面的盐分。
回去的时候,男人已经醒了,一双幽黑的眸子,明亮又深沉,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醒了?正好喝了这碗粥。”柒月把粥碗放在床边。
他仍然凝望着她,眸光中有迷离,也有疑惑。
昨晚给自己包扎伤口的,就是眼前这个小姑娘吧?
她穿着满是补丁的粗布麻衣,趿拉着一双只剩鞋帮的破草鞋,脚趾头都露在外面。
典型贫寒农家女的打扮。
可是,穷人家的小姑娘有这么大的胆子吗?在荒郊野外,遇见一个满身染血、半死不活的陌生男人,不但敢救他,还敢带回家中照料。
这样想着,他便问了出来:“你为什么救我?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那你是什么人?总不会是坏人吧?你看上去也不像啊!”
怎么不像?一身夜行衣,蒙头盖脸,还浑身是伤。难道坏人会将“我是坏人”几个大字写在脸上?
容谌无语,换了另一个话题:“你怎么会半夜三更去山上的洞穴?”
不愧是皇帝的心腹,心思缜密,警惕性极高,不放过任何可疑之处。
“哦,我昨日白天上山砍柴禾,遇上下大雨,在那洞穴里避雨,结果把斧头忘在山洞里面了。半夜想起来,怕被爹娘打骂,就赶紧上山去找回来。”
容谌记得,自己闯进那个山洞的时候,雨还下得很大,并没有遇见什么避雨的小姑娘。
她一个姑娘家,小小年纪,半夜孤身上山,就不怕遇见豺狼野兽、山匪盗贼?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容谌又问道。
柒月睃他一眼,不由戏谑道:“你一个大男人,问我名字干什么?难道你想以身相许?”
容谌被呛住了,又是半晌无语。
“你也知道,男女有别。我扒了你的衣服给你治伤,还把你弄回家来照料,现在又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一旦被人知道,我的清誉就毁了,以后势必嫁不到什么好人家,你要对我负责!”
柒月振振有词,容谌眼里却闪过一丝精光。
一个农家女孩,穿得破破烂烂,绝不可能读书识字。她怎么张口闭口“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清誉”这类文绉绉的词句?
再看她说话的语气,看人的眼神,还有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胆量,都不符合她的年龄、身份。
一切都太违和,疑点重重。
但人家毕竟救了他一命,也不好表现得太过戒备,疑神疑鬼。
容谌缓缓勾起一边嘴角。
至于她说什么以身相许……不说身份地位差得太远,她最多十二岁,就那干瘪的小身板,也消受不起啊。
对了,小身板!
容谌上下打量起柒月,瘦得皮包骨,浑身没有二两肉,胳膊更是细得像麻杆,她是如何把他搬回家的?
难道,她另寻了帮手,又或者天生神力?
柒月也知道自己说漏了嘴。唉,露馅就露馅吧,反正他养好伤就会离开,而她也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就这样,怀着满腹疑惑,容谌在她那间茅草屋里住了下来。
他伤势太过严重,反反复复发了几天高烧。
原主正好也是高热。李腊梅怕她死了,不好向那鳏夫交代,便一咬牙到镇上的医馆抓了几副退烧的草药。
柒月每日煎一大碗汤药,和容谌一人喝一半,饭菜也是两人分着吃。晚上,和他挤在那张简陋的木板床上睡。
幸好,李腊梅夫妇从不过茅草屋来,唐家宝也嫌这屋里埋汰,阴暗潮湿,白天黑夜都是柒月一个人。
但背着唐家人,在屋里偷偷养着一个男人,有诸多不便。
而且,小山村条件有限,除了一些止血的药粉和退烧的草药,她没有别的东西给他疗伤,更别说鱼啊肉啊燕窝什么的,给他将养身子。唐家一日三餐都是咸菜萝卜干,看不见一点油星子。
容谌躲在这茅草屋里,养了一个多月,伤口愈合得十分缓慢。
这天晚上,柒月给他换药的时候,忍不住说:“你什么时候走?我这里条件简陋,实在不适合你养伤。你最好自己离开,去找家医馆好好诊治。”
这段日子,两人同吃同睡,柒月尽心尽力照顾他,不但给他提供食宿,每日换药擦洗,还会上山捕一些野兔、山鸡给他补充营养,毫无怨言。容谌没想到她会突然赶自己走,倒是愣了一下。
柒月换好了药,欲直起身子,他正好低下头来。两人一下子离得很近,近得几乎呼吸相触,看得见彼此的瞳仁。
柒月不由自主怔住了。
那张脸近在咫尺,长而密的睫毛下,一双深邃似潭的丹凤眼,正与她眉眼相对。
作为这个世界的女主官配,容谌当然是英俊的。
五官精致而不失英气,即使这般狼狈憔悴,也难掩他的风华。靠坐在狭窄的木板床上,自有一种雍容气度。这简陋寒伧的茅草屋,竟让他坐出了华堂的感觉。
一张俊脸苍白如纸,唇无血色,反倒显出平日没有的羸弱模样,很容易让人心生怜惜。
当然,这个“人”不包括柒月。
她连忙往后退,拉开了两人的距离,道:“我把你从山洞救出来,照顾你这么多天,已经算仁至义尽了。你又不肯对我负责,就不要坏了我的名声。趁我爹娘还没发现你以前,赶紧离开吧。否则,我一辈子都嫁不出去,就是嫁了人家,以后的夫婿要是知道这事,也会膈应死。”
说完,就收拾换下来的脏布条,转身离开,毫不耽搁。
屋里,容谌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地望向门口。
破败的木门外,月华如水,皎洁又柔和。
那纤瘦而挺直的背影,一步一步走远,融入莹白的月色里。
他突然生出来了一丝不舍之情。
但小姑娘说得多,他在这小山村耽搁了太多时间,是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