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大约四十多岁,头挽高髻,留着长到胸口的胡须,一身灰色道袍,看起来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殿内人见凌微月竟领了一个道士进来,都吃了一惊。萧瓒意味不明地望向一旁的傅贵妃。
傅贵妃赶紧解释道:“这是在京郊西山修道隐居的玄清道长。他道法高深,近日夜观天象,发现京城妖气冲天,特意下山来降妖除魔。”
众人都面面相觑,玄清道长?没有听说过。而且,傅贵妃在深宫,是如何认识一个世外高人的?
那人已经施礼道:“贫道玄清参见陛下。”
“玄清道长,不必多礼。”萧瓒连忙说。
古人大多迷信鬼神,上自帝王,下至平民百姓,对这种惯会装逼的修道之人都很尊重。
柒月瞅了瞅玄清身后的凌微月,这女主八成又重生一次了。天道还真是罩着她!
傅贵妃给众人引见,娓娓道来。
这玄清道长原在西山闭关修道,不问世事。他出关那日,正好遇见在山下庄子里养病的凌微月。他一眼看出她身上有慧根,便想化了她出家,跟自己一块儿修道。
凌微月却说自己尘缘未了,武安侯府的养育之恩未报,自是不从。
玄清道长感念凌微月一片孝心,遂经常下山与她探讨道经,两人成了忘年之交。后来凌微月病愈,离开庄子,嫁入镇国公府。
数日前,玄清道长匆匆来京,找到凌微月,说京城出了妖孽,自己专程下山除魔卫道。因这妖孽常出入后宫,凌微月遂把道长引荐给了执掌六宫的傅贵妃。
玄清道长算了一卦,这妖孽会出现在今晚的宫宴上,急忙赶了过来,以免妖物趁机逃脱。
傅贵妃说完,大殿内响起一片嘈杂声。这皇宫中竟然有妖孽!朝臣及家眷们觉得匪夷所思,但看玄清道长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傅贵妃又言辞凿凿,便有点半信半疑。
世人对神神鬼鬼之事,向来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大殿里的众人纷纷揣测,这道士即使是避世之人,也没胆子欺君吧?傅贵妃更没理由,帮他一起诓骗陛下。
柒月却知道,这玄清确实欺君了。他哪里是什么在西山隐居的得道高人?只是一个学了些旁门左道,靠坑蒙拐骗度日的落魄道士。
前世,他走了狗屎运,用一味丹药,医好了萧瓒的多年头疾,也就是现代社会所说的偏头痛。重生的凌微月趁机和他勾结,告诉了他几件未来将会发生的大事。
于是,无论北方大旱还是西南地动,玄清都能成功预言。萧瓒对他道法高深一事深信不疑。玄清又哄骗陛下,要为他炼制仙丹,助陛下长生不老,甚至羽化飞升。于是,萧瓒封了玄清为国师,修建了华丽的国师府,赏赐金银财宝无数。
柒月不由怀疑,萧瓒后来会得马上风,死在宸妃的肚皮上,也和玄清有关。
萧瓒不是吃多了玄清炼的丹药中了丹毒,就是被他和凌微月下毒害死,最后让容谌在萧瓒崩逝后上位,做了大权独揽的摄政王。
不要忘了,原主就是被凌微月偷偷下药,无声无息地死在庄子上。凌微月很可能把这种慢性毒药给了玄清,让他掺在丹药里,神不知鬼不觉就要了萧瓒的性命。
这一世,凌微月第二次重生后,凭借前世的记忆,找到了玄清,说自己能引荐他进宫面见陛下,还能让他成为受皇帝宠爱,万民膜拜,地位尊贵的大国师。
混迹市井的玄清,本来就是一个招摇撞骗的神棍,毫无底线,胆大包天,于是信了凌微月的鬼话,伪装成得道高人,在傅家人的帮助之下,和凌微月一起偷偷入宫,见到了傅贵妃。
傅珩贪墨巨额银税一事,萧瓒最后还是没有包庇,公之于众。只是看在傅家几代人对朝廷有功的份上,网开一面,加上傅贵妃在御书房长跪不起,苦苦哀求,傅珩由秋后处决,改判缓决,在诏狱关押一年后流放东北苦寒之地。
锦衣卫查抄傅府之前,因为有人秘密通风报信,傅太尉提前转移了家产。皇帝为了安抚傅家,主理后宫之权,也越过皇后,给了傅贵妃。
饶是如此,傅太尉和傅贵妃还是恨上了主办此案的锦衣卫指挥使容谌。在凌微月秘密找上傅家人之后,双方一拍即合,联手对付容谌和柒月。
当然,凌微月做这一切,只是为了拆散容谌和柒月的姻缘,让柒月被人当做妖怪,活活烧死。傅贵妃却要把容谌一起拉下水,让他身败名裂,被陛下猜忌厌弃。
在众人的议论声中,玄清径直走到柒月面前,厉声道:“呔,大胆妖女,还不快快现出原形!”
“怎么回事,凌大小姐是妖女?”
“不会吧?”
“看着还真有点像,她美得不似凡人,分明是狐狸精转世!”
……
人们脸色大变,窃窃私语起来。连萧瓒也惊疑不定,并未出言阻止这等怪诞不经之事。
容谌已经起身,挡在柒月面前,对玄清怒斥:“放肆!哪里来的妖道,好大的狗胆,竟敢污蔑武安侯府嫡小姐,未来的靖北王妃!”
玄清置若罔闻,双手迅速结印,喝一声:“现!”
然而,他想象的情景并未出现。柒月坐在那儿,纹丝不动,脸上不见一丝慌乱,更没有现出什么原形。
玄清不由回头,对凌微月投去疑惑的一瞥。
是她信誓旦旦,说柒月身上出现种种异常,一定是妖孽。而他凭着一点浅薄的道法,也看出柒月身上,确实有几分蹊跷。
玄清不是第一次做法捉妖,通常他这样做了以后,妖物哪怕不即刻现出原形,也会惊慌失措露出马脚。
“泼黑狗血!”凌微月突然叫道,“大师,快给她泼黑狗血!她一定会原形毕露的!”
黑狗血属刚阳之性,专对付邪物的极阴之性。妖物精怪才怕黑狗血,对常人无害。
殿中的人,都不大相信柒月是什么妖物,但好好的一个女子,被人当众泼黑狗血,不但晦气,还是奇耻大辱。
容谌当然不会允许此事发生,见傅贵妃命人去端事先准备好的黑狗血,他给门边的小内侍使了个眼色,小内侍悄悄溜出了大殿。
有宫女端了满满一盆狗血上前,玄清接过来,正要往柒月身上泼去,孰料容谌用手一挡,狗血大半泼到了凌微月身上,而柒月只沾到了几点血迹。
“这位施主,几次三番阻碍贫道做法,莫非你早就知道她是妖孽,故意包庇不成?”玄清沉下了脸,质问道。
此话一出,现场便有几个朝臣点头。为首一人说:“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如果凌大小姐不是妖孽,泼一点狗血,又有什么要紧?王爷分明就是心虚!”
这些人都是傅太尉一手提拔起来的官员,自然向着傅贵妃,趁机推波助澜。
柒月却整了整衣袖,慢条斯理地站起身,指着凌微月,道:“你们睁大眼睛看看,谁才是真正的妖孽!”
众人顺着她的手指望去,却发现被泼了狗血的凌微月,整个人瘫软在地上,面目在大家的视线中渐渐模糊,现出一个狰狞可怖的狗头来。
“啊!妖怪!”人们大惊失色,有几个胆小的闺秀,两眼一翻,吓昏了过去。
大殿内一片混乱。此时,禁卫军统领带人冲了进来,高呼着:“保护陛下,斩除妖孽!”
只见他手起刀落,凌微月的狗头被一刀斩断,鲜血喷溅出来,现场闺秀又晕倒了好几个。
禁卫军很快控制住了场面。玄清以妖言惑众、欺君罔上的罪名,被锦衣卫当众拿下,关押了起来。傅贵妃虽是被凌微月和玄清蒙蔽,但违反宫规,擅自放人入宫。冯太后剥夺了她主理六宫之权,将凤印还给皇后,并降为妃,禁足反省三个月。
凌微月的狗头被斩后,掉在地上的,是她自己的头颅,血淋淋的,滚到殿角,两只眼睛瞪得老大,十分恐怖。
柒月只是施了障眼法,谁知那禁卫军统领,在容谌暗中授意下,竟把凌微月给当场斩杀了。
柒月的任务里,没有惩罚女主这一项,但女主妒恨交加,老是针对她,不停出来蹦跶,没完没了,这样死了也好。
只是身首分离,血溅三尺,死状凄惨了一些。
原主的心愿是,改变悲惨结局,被父母家人宠爱,过上幸福美满的生活……
老夫人一向疼惜她,武安侯和夫人吕氏,对她这个未来的靖北王妃恭敬得不得了,凌步轩也时常讨好她,这也算父母家人宠爱吧?
至于幸福美满生活,她看了身边紧拥着自己的容谌一眼。这个男人外表心狠手辣,冷血无情,名声不太好,其实面冷心善,重情重义,知恩图报。嫁给他一定会幸福的,她坚信。
摇晃的马车里,柒月阖上眼睛,窝在容谌怀中睡着了。而容谌想到方才大殿内的一幕,只觉浑身冷然,如寒冰侵骨。
作为一名锦衣卫,思维谨慎,心细敏锐如他,早就看出柒月不是武安侯被掉包,在乡下长大的亲生女儿。
牛背岭那个穷乡僻壤,养不出如此张扬自信、美丽肆意的她。哪怕两人初次见面,她衣衫褴褛,满身狼狈,也不减如月风姿。何况,他还在无数个深夜,亲眼目睹了她在卧房打坐炼气的情景。
他把怀中女子抱得更紧了些,几乎要嵌入自己身体里,哑声道:“七月,不管你是人是鬼,是妖是仙,都不要离开我!”
柒月似梦非梦,轻轻地“嗯”了一声。
他低下头,薄唇吻上她的唇瓣,温柔如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