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长办公室的窗户半开,凉风卷着春日的寒意拂过窗帘。乔木站在校长面前,背脊挺直,沉默不语。校长低头整理着桌上的文件,似乎在斟酌措辞,过了很久才抬头看向他。
“乔木,学校的决定,你应该能理解。”校长叹了口气,神色复杂,“现在舆论对我们学校影响很大。这件事已经传开了,无论事情真相如何,公众并不在乎。他们只会记住那个标签,这两天我的电话都要被打爆了,很多家长往上投诉,说些有的没的。”
他这话委婉了,那些义愤填膺的家长,说出来的都很难听,用极为恶毒的词汇来表述,以至于受理投诉的工作人员都受不了。
乔木的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慢慢慢慢收紧了。
“不是我不想保你,但你也知道,学校也有压力……”校长的语气有些无奈,又带着几分冷淡的决绝,“我们会把你辞退处理得体面一点,就说你主动辞职。这对你、对学校都好。”
乔木微微垂下眼,心中有些悲凉,点点头:“谢谢校长的照顾。”
校长像是松了口气,眼里却依旧带着一丝怜悯与避讳,仿佛解决了一个大麻烦。
乔木的东西没有什么可收拾的,不用做老师了,他那些教具也没有什么用。
所以来的时候孤独,去的时候也孤独。
回家途中,路过有人聚集的枯树干处。那些曾经熟悉的面孔,如今都带着讥讽和避讳。
在他刚走过那些地方,窃窃私语的声音就响起。以至于乔木再不想听,也难免会听到。
“那就是那个乔老师吧?”
“除了他还能是谁?”另一个人啧了两声,“怪不得长得俊,原来是个二刈子,不男不女的。”
“那他跟那个城里来的那个,关系也不一般吧?”一个年轻的村妇压低声音说,眼神意味深长。
“没想到……”另一个妇女嗫嚅着,“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不要村里的丫头。”
也有几个年长的村民皱起眉头,声音里带着一丝惋惜和叹息:“唉,年轻人搞这些事,不知怎么想的……”
低语声像潮水般涌来,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用有色眼镜审视他。乔木只当听不见,面无表情地往前走。
好像突然就有些后悔之前用这样的原因来辩白了。
可是没有办法,那个女孩已经死了,即便她知道自己清白,也没有办法为自己证明。
即便是和未成年女学生感情上有牵连这一件事就足够乔木下地狱了,根本不需要什么证据,众口铄金,他进退两难。
可没料到辩白之后的后果竟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好像喜欢同性,在道德层面上比人渣畜生更让人恶心。
这件事齐夏几乎是最后知道的,火急火燎地赶到乔木那里时,结果已经定下来的。
乔木在晾衣服,见齐夏过来暂时先放下了。
齐夏脸色顿时阴沉下来,脚步生风地冲到乔木面前。“他们辞退你了,是不是?”齐夏声音里带着一丝抖动的怒意,“就因为那种破原因?!”
乔木没有回答,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示意他冷静一点。
“事情已经这样了,别生气了。”乔木的声音有些解脱之后的痛快,在经过一整晚的情绪消化后,他已经可以平静地接受这个现实。
可齐夏的怒火一触即发。他猛地甩开乔木的手,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我去找校长,我非要问问他凭什么!老子带人给他捐钱捐物,他这么对你!”
乔木无奈地叹气:“你去又能怎么样?这件事情不会凭空抹去的,他们容不下我。”
若是纵容一个性向有缺的老师站在讲台上,只怕会带偏更多的学生。乔木明白这一点,所以也不愿再留。
“强行留下来也没有什么意思,之后也不会好的。”
齐夏怒气冲冲地站在原地,双手紧握成拳。他低头咬了咬嘴唇,片刻后,低声咒骂道:“混蛋!”
齐夏原本不会在这里逗留多少时间,但现在发生了这样的事,他暂时和团队里的人告了假,没有和基金会里的同事一同离开。
但留下来的结果是要和乔木一同遭受那些人的白眼,就连一向与乔木热络的王婶也有些躲着他,看到之后也是不冷不热的寒暄。
就好像乔木真的犯了无可饶恕的罪,一旦沾上,就会被弄脏。
乔木疲惫地坐在沙发上,望着这间不大的屋子,眼神微微失焦,没来由的疲惫。
晚饭是齐夏去买的东西,乔木不太想出门,与其出去听别人的闲言碎语,不如还自己一些安静。
只是觉得可笑,从人人尊敬的先生,到人人喊打的老鼠,乔木只用了一句话。
一切的原罪源于性向。
学校的动作也很快,不到两天就有人来催乔木离开了,他给那个人塞了一千块,才得到了一个相对宽容的期限。
来和乔木交涉的工作人员离开时与齐夏撞了个正着,他气得在人离开很久后还烦烦躁躁地在屋里踱步——房间不大,他没有多少空间可以走,于是更气了:“他们是活不到明天了吗?大晚上的还要过来?”
“房子是学校分配的。”乔木揉了揉眉心,声音轻如叹息,“合同一解除,房子自然也要收回。”
“什么破屋子这么金贵!”齐夏愤愤不平。“明天就跟我走,不在这受窝囊气!”
乔木沉默片刻,缓缓道:“我让他宽限了一些时间,我想再等一等……”
“等什么?”齐夏皱眉。
乔木望向窗外昏黄的天光,语气轻而坚定:“等他回来……”
齐夏愣了一下,脸上的愤怒渐渐退去,只剩下复杂的情绪,他又想到顾栩言问他的那个问题。
是与不是好像都不重要,这条界线已经被自己模糊了。
他生而自由,不受拘束,所以没有什么想要求的东西。唯一值得在意的,就是从很多年前就认识的朋友。他想要替这个人解决他身上的痛苦,但好像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他能做的都很少。
看着乔木疲惫的侧脸,齐夏忽然觉得心口堵得慌。
“你打算一直等?”齐夏的声音变得低沉。
乔木微微一笑,眼中却藏着深深的孤寂:“大概吧,即便离开这里。”
齐夏沉默了片刻,终于无奈地叹了口气:“你啊,真是……”
夜风透过窗缝钻进屋子,拂动了书页和帘角。乔木靠在沙发上,仿佛听见了远方警笛声的回响,那是曾经的选择,也是他无法回头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