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考虑不周,竟忘了姐姐自幼体弱多病,让姐姐累着了。\"
蒋流萤嘴上虽如此说,眼里却是窃喜。
叶溪无奈,实在不理解揭她短处有什么好高兴的?
不过既然她都这么说,如果不装一下,怎么对得起她这体弱多病的名号。
于是掩面轻咳两声,刚准备说话,却听到一阵惊呼。
“是楚大人嗳,大理寺少卿楚大人居然真的来了!”
听到这个名字,蒋流萤的眼睛瞬间一亮,略过她,直直往前冲。
周围的贵女无不是娇羞窃喜,扭的扭手帕,揪了揪头发,一副小女儿的姿态。
叶溪好奇回头,望着站在院门口的身影,笑容尽失。
嚯,原来是他。
蒋流萤几步冲到楚明风面前,娇羞的揪着胸前挂着的香囊,情不自禁捏紧嗓子。
“楚哥哥怎么现在才来,让人家等了好久。”
楚明风风度翩翩,泰然自若,迤迤然朝众人一礼。
“实在抱歉,楚某因公事耽搁,望各位见谅。”
“见谅,当然见谅。”
蒋流萤立马接话。
“楚哥哥才华横溢,如今又成为大理寺最年轻的少卿,自然公务繁忙。不过楚哥哥这么忙,居然也能抽空来赴宴,流萤很开心。”
少女怀春,在心仪人面前展露娇羞,与方才言语相讥简直判若两人。
叶溪摇头,自顾寻了角落坐下。
烟霞又寻来茶水和点心,这才安静在旁边候着。
从清晨起床出门到现在滴水未进,又爬了一会山,确实又饿又渴。
想着那群人暂时也不会注意到她,所以自顾吃起点心喝起茶来。
“叶姐姐真是好闲情,那边玩得正欢,却自顾躲在这里喝茶。”
自打她进来后,章言瑾的目光就从未离开过,如今好不容易寻了空才走到跟前来。
叶溪拍了拍指尖碎屑,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目视前方。
“这人成了亲,性子自然就稳些,倒不如未出阁的姑娘那般活泼。倒是章妹妹,你为何不上前与她们一道玩?”
“妹妹喜静,不爱凑热闹。”
“哦,喜静。”
叶溪在心里冷笑。
若真喜静,大可不来赴宴,既然来了,就没什么喜不喜静的。
只是实在不明白,章言瑾为何总跟着她?
既然话不投机半句多,她也懒得说话,只安静坐着吃点心,看前面投壶,玩闹。
“妹妹听说,魏世子极爱投壶,姐姐难道平日里不与世子一同玩吗?”
毕竟还是年轻,总是沉不住气。
叶溪挑眉,侧头意味深长一笑。
“是吗?这我不太知道,世子常年在书院读书,鲜少在府里,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还真不知道。”
章言瑾皱眉。
“姐姐与世子是夫妻,自然要在世子身上多下功夫,世子读书辛苦,若是回府能得姐姐贴心照顾,想必心情也会好很多。”
不是,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关心世子的夫妻生活干什么?
难道……
叶溪心惊。
过了会才意味深长道:“章妹妹说的是,下次世子再回府,我定会将妹妹这番话讲与世子听。妹妹与世子是认得?”
章言瑾脸突然一红,支支吾吾道:“不,不曾。只是儿时蒙世子照顾过。”
“哦,原来是感激。”
叶溪点头,将杯里的茶喝完。
“回头等世子回府,我定会将妹妹的关切讲与他听。”
说完便起身往热闹的人群里走。
花赏过,席吃过,一众人在蒋府从清晨直到日暮方才散去各自回府。
叶溪疲惫的靠在迎枕上,只觉得今天过得格外漫长。
马车平缓走在街道上,清脆的马蹄声“哒哒”传进来,声音有序更催困。
实在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烟霞抿唇一笑。
“小姐若是累了就先歇会,回府还得要一段时间。”
“想过赴宴会累,只是没想到会这么累。现在头皮紧得感觉像要被扯掉一下,疼得很。”
古代女子头发长,平日里散着不觉得重,今日全部盘在头上,还插了不少发簪头饰,又顶了一天,脖子现在是又酸又累,恨不得将头发全拿下来。
烟霞自然知道自家小姐性子,平日里能不梳发髻就不梳,散着头发自然不重,如今顶着在偌大的蒋府逛了一圈,自然很累。
”再撑撑,等回府后奴婢立即替小姐梳洗。”
“哎哟,这富贵人家的生活也非一般人能过。即便不愁吃穿,就光赏花宴上的唇枪舌剑就够堵心了。”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
这话说得一点也没错。
“馄饨——刚出锅的馄饨——又鲜又香的馄饨——好吃不贵的馄饨——”
扯开嗓子的叫卖声传入车内,随之飘进一阵食物的香味。
叶溪瞬间来了兴趣,立即坐起身,撩开车帘往外瞅。
只见街角处有一方小摊,一张炉,一口锅,两张小木桌八把桌椅,一个白发老翁边擦桌子边扯开嗓子叫卖。
天色将晚,街上行人匆匆,没有人停留,但老翁却习以为常,依旧不停叫卖,锅炉里的水烧沸,阵阵白烟蜿蜒而上,混在金灿灿的夕阳里格外好看。
“停车!”
叶溪大喊,立马起身往外走,利落跳下马车。
烟霞吓得赶紧跟上,不停追问:“小姐要做什么?”
“别急,我就是饿了想吃碗馄饨。”
“吃馄饨?”烟霞无奈,乖乖跟在叶溪身后。“小姐要是想吃,奴婢替你买来就行,何必亲自跑下车。”
“你不懂,像这样的街边小摊只有亲自过来吃才有味。”
叶溪说着已经走到摊子前,老翁常年在街上叫卖,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见她衣着华贵,眉毛都没挑一下,像招待普通宾客一样。
“夫人可是要来一晚?”
“不,我要两碗。”
“两碗?”老翁疑惑。“夫人这身量吃得下?”
叶溪一笑。
“还有我家婢女,去别家赴宴忙了一天,都没怎么吃好。”
老翁点头,笑眯眯掀开木锅盖,从旁边用白布盖着的食篮里取出包好的新鲜馄饨丢入锅里。
锅里的水早已沸腾,馄饨一入锅,没多久便变得又胖又圆,老翁边搅拌边唠嗑。
“夫人心善,自己饿了也还惦记着身边的婢女,以后定会有好福气等着夫人。”
这话倒是说到烟霞心坎里。
于是抢着道:“老翁这话说得真对,我们家夫人就是菩萨心肠,对我们这些下人,从来不责罚打骂,甚至还会维护我们。”
“哪有你说的那么好。”
被人当面夸,叶溪还真有点不好意思。
“夫人就是好,还不让人说了。”烟霞不依。
“好好好,我知道了,别让外人看笑话。”
老翁这把年纪,看过人间百态,却未过见关系如此好的主仆,忍不住大笑。
边笑边将馄饨捞出放入碗里,洒上一点盐和香油就端到旁边的小木桌上。
“小老儿的摊子简陋,还望夫人莫嫌弃。”
“哪里,您收拾的这么干净,怎么敢嫌弃。”
叶溪说完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拿起勺子便大口吃起来,烟霞倒也不拘礼,乖乖会在旁边,也同样大口的吃。
这馄饨一吃便知是新鲜的食材,肉质鲜嫩,咬下去还带有余香,配上香油,简直比宴席上的山珍海味都要好吃。
很快一碗下肚,原本空落落的胃瞬间暖和起来。
此时夕阳已经完全落入山下,只余天边一抹残红。
她不禁感慨:“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眼前繁华不过一瞬,还是填饱肚子比较实际。”
烟霞见她已吃完,着急忙慌吃完又擦了嘴,才起身站在旁边。
叶溪瞧她嘴里还嚼着,无奈一笑。
“干嘛这么着急,也不怕烫着。”
“奴婢已经很僭越了,可不敢让小姐等。”
又来。
叶溪摇头,示意她付钱。
付完账,见街市还很热闹,便想多走走。
人走后没多久,老翁刚将碗收好,摊子前突然出现一个高大的身影,宽肩窄腰,踏着一双黑底虎纹靴。
“福叔,好久不见。”
正在收拾碗筷的老翁猛抬头,惊愕的望着眼前人。
欣喜的问:“大人何时回的京?怎么有空来小老儿这里来?”
“福叔还是叫我潇儿吧,当年若不是你的一碗馄饨,哪有我的今日。”
“不敢不敢。”
老翁边说边引着男子往身后的椅子上坐。
“这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不必记着。况且,若是没您帮忙,小老儿怎么能出那个地方,这恩情早就两清了。”
男子一笑。
“一饭之恩,必不能忘,连我母亲都时常惦念您的手艺。所以回京得空就过来,打算带一碗回去给她尝尝。”
老翁眼睛一亮,连忙点头。
“好好好,自然是好,小老儿立即去下,你坐会。”
“好,不着急。”
老翁起身又重新掀开盖着的白布,捡起馄饨往锅里丢。
“今个真是个好日子,方才有位夫人在这里吃馄饨,人不仅长得美,心也善,不仅自己吃,还给身边婢女也买一份。主仆两人同桌吃饭,那夫人却没任何不快。”
男子挑眉道:“哦,这倒是稀奇。”
“是稀奇,这京里贵人多,仆人比贵人更多,小老儿活了大半辈子,从未瞧见哪家主子愿意跟侍女同桌吃饭。也不知是哪家公子娶到,真是有福气。”
男子经常来摊子上吃馄饨,与福叔关系自然亲密。
果然又听福叔说道:“公子年纪也不小,身边连个服侍的人也没有,你早已过弱冠,过完年就二十有五,该上心了。”
但就这样最日常的唠叨,却最抚人心。
男人抿唇轻笑。
“是,福叔说的是。”
“别总是敷衍,不管什么家世,到了年纪就该做那个年纪的事。小老儿这辈子无妻无子也就这样,正因如此,才知其中心酸。”
男人将手里的剑放在桌上,红色的平安坠子在渐暗的街道上格外醒目。
“其实,像我这样刀口舔血办差的,不知道哪天就会没命,与其耽误他人,孤独终老倒是不错的结局。”
“呸呸呸,你怎么能如此悲观。”
老翁将一碗热腾腾的馄饨端放到男子面前。
“且不说你身份尊贵,做这份差事本就屈就,那位毕竟是你父亲,还真能让你永远见不天啊。”
永远见不得天?
都这样四五年了,倒也习惯。
男子拿起勺子舀了一口汤喂进嘴里,馥郁的香味,瞬间流淌入心里。
“还是老味道,手艺一点没落。”
“那可不,小老儿这一辈子厨子,岂是白做的。”
街道另外一头,叶溪逛得差不多,又让烟霞到点心铺子里买了不少点心,想着那老翁估计还在,这么大热天晚上还要摆摊,应该也卖不了几个钱,于是又转回去准备分些点心给那老翁。
东盛朝京城没有宵禁,即便是晚上街道两旁也很热闹。
街道两旁都挂着灯笼,虽不如白昼,但也能瞧得清楚。
在离馄饨摊还有几步距离时,叶溪忽然转道,急匆匆要上马车,刚踏上脚踏,就听一记洪亮的呼唤。
“夫人这是要走啊。”
完了!
叶溪心一咯噔,剩下的半步踏也不是,不踏也不是。
人家热心肠跟你打招呼,就这么冷漠不理,确实不好。
但……但他怎么也在那里?!
真是冤家路窄。
其实韩潇早就瞧见叶寒溪,在福叔还未叫之前。
瞧她行走的路线,估计是要朝这边来,却在瞧见他后转头就要上马车。
他就这么可怕?
让她避之不及!
胸口升起一股无名火,瞬间觉得碗里的馄饨没了滋味。
“小姐,要走吗?”
烟霞也瞧见韩潇,犹豫的问。
走,她当然想走!
可没被瞧见还好,如今撞见还匆匆离开,难免引人多想。
况且在梨县时,韩潇确实帮过她很多,于情于理都不该避着。
算了,是福是祸,躲是躲不掉。
于是利落转身理了理衣裳走向摊子。
因馄饨摊在角落里,即使周围点了灯笼,光线也依旧有点暗,韩潇坐在靠里面的桌子边,一身黑衣几乎要融进夜色里。
“咯噔!”
瓷勺落入瓷碗的声音,在吵闹的夜里格外突兀。
叶溪心一紧,不自觉后退一步。
“好久不见,叶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