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4章 京城暗涌二十八
在他去第N次时,就被当初在寨门迎接他们的那位长方脸,身材高大魁梧的汉子给叫了过去。甄讷认识这汉子,也知道他名叫马逵,是这山寨上的二当家,一身武功深不可测。
马逵对甄讷很有好感,先不说甄讷这小帅哥皮相,就他这些天来,除了吃饭、睡觉不在校场,其余的时间都是坐在校场的角落里看着寨丁习武。
马逵早在几天前就看见甄讷了,当时马逵只认为是小屁孩子爱看热闹,也就没有当回事。可从那以后,这个小屁孩子竟然是风雨无阻的按时到他选定的位置坐好,这一坐就是一两个时辰,就他那副专注的态度,想不引起马逵的兴趣都难。
马逵把甄讷招过去一问,才知道这个小家伙竟然很是痴迷武学一道。在随后的交谈里,马逵听甄讷说曾在李家庄和大哥哥练过武艺,见马逵那不信的神情,他也不怯场,就走到校场里,一板一眼的打出了纪无双留给杨勉那本小册子上的招式。
还别说,等他打完后,马逵的眼睛都有些直了——这套拳法被甄讷打得是如行云流水一般顺畅,由于没有内力,就像是卖艺者耍出来的花拳绣腿。
马逵仔细品过这套有些眼熟的拳法,慢慢想起这不是寨主的健身拳法吗?怎么这个小家伙也会?细想之后,才醒悟过来,原来是寨主教给他们的。
随后,一大一小两人又是一番交谈,从这些交谈里,马逵不难看出甄讷视杨勉为至亲哥哥。他还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或许甄讷对杨勉的感情已超越了亲哥哥这一层关系,他爱杨勉、崇拜杨勉,视杨勉为他心中最神圣不可侵犯的……
马逵这个军中硬汉又被杨勉的事迹感动了一番,之所以是又感动,就是甄讷嘴里说出他和妹妹是如何被杨勉所救,待他们比之亲兄妹还好的事。听完这些,心里本就对杨勉充满了敬意的马逵,更是敬上加敬,不禁喟叹,“这等天下难寻的好人、善人,怎么就天妒英才,英年早逝!难道好人真的不长命吗?”
最后马逵问甄讷学会武艺后有什么打算,他的回答……为大哥哥报仇,杀光胡家所有人。这个十一岁的孩子,他心里只有仇恨,还没有大是大非的概念,回答也是简单直接。
对于甄讷的答案,马逵的第一感觉,这孩子的杀气太重,心里只有仇恨,这对于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第二感觉,这孩子心藏仇恨,这对于学武之人来说,是有裨益的,仇恨是他刻苦学习的动力。
以上两种感觉有其矛盾之处,这矛盾来自仇恨。马逵想到这里,也有些头大,仇恨是不能压制的,只能开解,以甄讷目前的状态来看,开解的作用应该不大。在这样的情况下,他很怕仇恨在这小家伙心里长年累月的积存下去,使得他的性格扭曲,将来变成一个不受控制的杀戮机器。
想要给甄讷开解引导,以杨勉在他心里的地位,又亲眼目睹杨勉被恶人抱着摔下万丈悬崖,而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却无能为力。这样的场景发生在一个只有十一岁孩子的面前,这是何等的残酷,何等的惨烈,这对他来说又是何等的折磨!这仇恨怎么可能轻易的化解得了?只怕以后他就算是杀光了胡家所有人,也是不足以弥平他心里的伤痛。
马逵转身看向一边,身为一名阵前败将,后投靠纪无双,他的军阵经历比之山上任何人都多,何等样的战场惨状没有见过,也早就练成了坚硬如铁一般的心。
现在想到甄讷和杨勉的感情,想到一心为兄复仇的这个小家伙;想到他心里所蕴藏的仇恨,这位铁血汉子竟生出难得的想法来——想要收甄讷为徒,传他一武艺,战阵兵法。他这想法里有对杨勉的感恩,也有怜惜这个视恩情重于生命的可怜人的坚强。
马逵经过思索后,转回身来问甄讷愿不愿意跟他学武,将来也好为他的大哥哥报仇。这等好事对于一个普通的十一岁孩子来说,或许会觉得学不学都无所谓,因为这个年龄的孩子还难以分辨好与坏。
可甄讷不同,他不是一个普通的十一岁孩子。他十一年的人生历程,经历过很多人一辈子也没有经历过的苦难,当然知道这样的机会对他来说是多么的重要、多么的珍贵。
他短暂的惊愕之后,用最快的速度跪在地上,叭叭叭,三个响头之后,这个神圣而简单的拜师礼就算是成了。甄讷一连串的动作,搞得马逵这硬汉还有些措手不及,在他的想象里,这个小家伙应该要回去给嫂子说了后,看她同不同意再谈后续的事,哪知道这小家伙竟然不管不顾的先行了拜师礼。
长兄如父,长嫂如母,这就是中华大地上传统文化对亲情的体现。甄讷这种自做主张的行为是有悖常理的,但他这种行为在马逵眼里,其实也算不得什么,首先是甄讷拜他为师的目的是为杨勉复仇,这样一个有情有义的小家伙,做出这种事来他是能接受的。
从这以后,甄讷在山上有了另一个身份——二当家的大弟子。
甄讷如今拜了师傅,难掩心中的兴奋,中午回到家后,把他拜马逵为师一事详细的说给了谢文姬,并且誓言一定努力学好武艺,早日下山为大哥哥复仇,定要杀尽胡家满门!
谢文姬经过短暂的错愕后,脸上露出一片怒色,心里有愤怒、有欣慰,纠结不清,纷乱难理。
把甄讷赶去厨房做午饭后,谢文姫对着堂屋正中的黑色牌位抹了枺眼泪,却不敢把甄讷拜师一事对着牌位说出来。
这个牌位是给杨勉立的,谢文姬和甄讷、甄柔早晚必拜,这已成了她们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她时常会在牌位前喃喃自语,像是在和杨勉对话,述说着日常的一切。在这个时候,她整个人都是安宁的,仿佛这个牌位就是杨勉的化身,他只是不说话,只是在安静的看着自己、守护着自己,倾听着自己的讲述。
谢文姬看着黑色的牌位,心里的愧疚感难以释怀。得知了甄讷拜师一事,她就觉得对不起杨勉,没有尽到长嫂的责任,没有把甄氏兄妹照顾好,没能把他们从仇恨里开解出来。如今甄讷走上习武的道路,是她这个长嫂的失职,她很怕在以后的某天,甄讷如果出了什么事,自觉无颜去见地下的杨勉。谢文姬想到心伤处,忍不住在那黑色的牌位下哭了起来。
而那天在得知甄讷拜了马逵为师后,还说出要去杀了胡家满门。谢文姬心里是出奇的愤怒,她不是不想给杨勉复仇,如今山上大寨主和空空儿、孙媚儿等人,带着山寨中的高手去找胡家复仇了。在她的心里,江都胡家这次肯定是万劫不复,毁家灭门必不可免,这样一来,杨勉的大仇当是以报,哪里还需要甄讷去复仇?
以谢文姬现在的处境说起来,也只有甄讷、甄柔是她的亲人了,她肯定是不愿意甄讷走上习武的道路,毕竟那条路上的风险太大,动辄就是游走在生死边缘。
甄讷心里充满了仇恨,要跟着马逵学武艺,这对于谢文姬来说,她是长嫂,照顾好自己的弟弟、妹妹是她的责任。而甄讷的选择既没有事先和她商量过,这习武一事也是她不愿意接受的,这样一来,怎不令她感到出奇的愤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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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文姬的欣慰,来自甄讷这个才十一岁孩子的报恩之心,一个才十一岁的孩子,时时刻刻的记着仇恨,心心念念的想要杀光胡家满门为杨勉复仇,这对于她来说,是很欣慰的。可这欣慰之中夹杂着复杂的感情因素,她是不希望甄讷走上那条道路的。
而今在谢文姬的想像里,她和两个弟、妹就这样平安的度过这一生,才是最好的结局,她也相信在九泉之下的杨勉也是这样的想法。
她在黑色牌位下枯坐良久,无法可想之下,也只认了这件事。主要是甄讷拜马逵这事已成既定事实,她这个做嫂嫂的又怎么能反悔,那不是太不给马逵这个山寨二当家的面子了。
既然改变不了,那甄讷拜师一事就不能那般简单了事,不管怎样,也是要风风光光的给甄讷举行一次拜师仪式。想她谢文姬也是出自官宦之家,从小就知书达礼,在这拜师一事上,肯定不能失了礼数。
又过几日,待甄讷去了校场后,谢文姬带着甄柔找到易先生,便把她的来意说了出来——请文先生做甄讷拜师的见证人。
易先生听了,很是荣幸的答应了下来,并还推算出在某日适合举行拜师仪式。老鹰嘴山上,像这种拜师、办寿宴、结婚等大型仪式,都是在寨里大礼堂举行,全寨人都有份参与,热闹程度与单家独户举办是完全不在一个层次的。
甄讷拜师这天,寨子里破天荒的杀了一头肥猪,两只山羊,无数条大肥鱼。这一天也算得上是这个寨子除了过年之外最热闹的一天了,热闹的原因有二,其一,寨子里的人把对杨勉的那份感恩用在了甄讷身上,如今杨勉不在了,对他已是报答无门,只能把这份感恩放在他的家人身上。
其二,寨子里武艺高强,受人尊敬的二当家收徒,肯定是要好好热闹的。并且有很多人在酒桌上吃过二当家的亏,今天他收徒弟,那些吃过亏的人就有了正当的理由一雪前耻,今天定要让二当家尝尝酒醉的滋味。
拜师仪式在轰轰烈烈的气氛里结束了,二当家终于不负众望,醉倒在饭桌上。这个时候,甄讷把一个早熟孩子的懂事表现得淋漓尽致,在酒醉卧床的马逵面前,忙进忙出,端茶递水,把一个徒弟的责任做到尽量完美。
此后,寨上众人无不对谢文姬等三人赞不绝口,夸赞有加,认为她们的言行完全可以做为山寨上的表率。
呵呵,甄柔这小妮子也跟着大嫂和哥哥沾了光。
谢文姬她们到山寨后,在短时间里,她有了工作,甄讷有了师傅,甄柔也成了她的帮手。有了事干,日子就过得充实,不再空虚寂寞。
就这样,时间一天天的过去,想杨勉了,就在那块黑色的牌位前喃喃自语,述说着心里的寂寞、思念!宽慰着九泉之下的杨勉在另一个世界,要过得好好的,不要担心她们这些在阳间的人。
时间一晃,就到了十一月二十六日,早晨起来,洗漱完毕,谢文姬端着土碗,里面装着两个拌有芭蕉树泥的馍馍,带着甄氐兄妹来到堂屋黑色灵牌前,恭恭恭敬敬的把碗放好,又把灵牌旁边小酒杯拿起来,用一条干净的麻布擦了擦,确认里面没有灰尘后,才把两个酒杯摆好,抱着陶罐的甄讷很是默契的把酒倒满杯子,点蜡上香。他这套动作就像是流水线上的工人,干着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的工作。
谢文姬拜完,轮到甄讷的甄柔,当甄柔磕完第三个头时,那块黑色的灵牌毫无征兆的倒了下来,摔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谢文姬在一旁亲眼看到了这一幕,她当场就吓得呆住了,不知如何是好。
被响声惊了一跳的甄讷,毕竟是男孩子,对于神鬼之道并不抱着多大的畏惧心,见大哥哥的灵牌倒了,忙把倒在地上的灵牌用双手拾了起来,又用袖子擦了擦在地上染的灰,这才小心翼翼的放在摆放灵牌的木板上。
等甄讷摆放好灵牌后,谢文姬才回过神来,她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今天这灵牌还是自她放上去以来,第一次无缘无故的摔到地上,她不禁想道,“这难道是杨勉再提醒她什么吗?还是不满意这掺了芭蕉树泥的馍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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