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的路上，一众女人故意拖慢了脚步。
“赛儿，你查过那个赵家女儿了吧。”马秀英开口问道。
唐赛儿点了点头：“其实这个女子还是雄英跟我说的，让我观察观察。”
“那日，雄英来寻我，跟我说这段时间他太忙了，让观察一下这个女子。”
“起初我还以为雄英又要纳妾了，就托大郎和蒋瓛说了一声。”
“然后，蒋瓛跟妾身说，允熥和这赵家女儿的父亲走的很近，妾身这才知道。”
马秀英点了点头：“雄英还是关心弟弟的啊，只是那孩子，现在背负的太多了。”
徐妙锦见状，连忙插话：“祖母莫要担忧，夫君有我和穗穗照看着。”说着，还朝着沈穗连忙眨眼睛。
沈穗有些不习惯，轻轻应了一声，点了点头。
马秀英见状，也放心不少，她对沈穗的身份倒也没那么芥蒂，出身都无所谓，这不唐赛儿还是个反贼出身么，婆媳俩相处的也挺好，至少比当初吕氏……
想到吕氏，马秀英又叹了口气，轻轻牵着唐赛儿的手：“你这身子，如今咋样了？”
突然转移话题，唐赛儿一愣，连忙道：“嗐，还能是啥样，能活一天算一天，如今都能出来了，比起之前已经好了不少了。”
“那个陈赤脚神医还没传回消息吗？”马秀英又问道。
唐赛儿叹了口气，轻轻摇了摇头，徐妙锦突然出声：“应该是快有消息了，那日晚上我给夫君送暖汤的时候还碰到那道衍和尚和夫君说这个事呢。”
此言一出，除了沈穗之外所有人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妙锦，快说说，都说啥了？”
这阵仗，吓了沈穗一跳，她入宫不久，对宫里消息并不是很熟悉，什么药什么病的她都不知道，只知道唐赛儿腿脚好像不大好，随时都坐在轮椅上。
徐妙锦缓缓回道：“说啥其实我也没仔细听，毕竟那些政务我了解的也不多，只听说陈赤脚沿着海边寻了一圈，药方子已经弄到了，缺了一味药材，都没听说过的，还在寻，其他药材都已经配出来了。”
“什么药材？”众人异口同声问道。
徐妙锦突然停住脚步，手托着下巴开始思考起来，众人也都不敢打扰。
……
“赵姑娘，你觉得这山上景色如何？”朱允熥有些拘谨的问着。
“很不错啊。”赵云焉蹲坐在台阶边上，看着道路边上的小野花。
“好看吗？”朱允熥也蹲了下来。
“我老家也有。”
朱允熥听到赵云焉轻描淡写的一句“我老家也有”，顿时有些局促。他想接话，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抬眼望去，阳光穿过树林斑驳地洒在赵云焉的侧脸上，显得她的眉眼格外柔和。
少年心头一阵慌乱，慌乱中却又带着一丝莫名的欢喜。
他小心翼翼地用指尖碰了碰旁边一朵开得特别鲜艳的小花，低声说道：“可是这里的花，好像和你老家的不太一样。”
赵云焉闻言偏过头看他，眼里带着几分调皮的笑意：“哪里不一样啊？莫非是京师的花比乡下的花要高贵些？”
说罢，嘴角微微扬起。
朱允熥一时语塞，脸颊腾地一下红了。他连忙低下头，盯着地上被鞋尖碾出的几缕泥土，“不是这个意思……”声音越说越小，仿佛怕被风吹散似的。
赵云焉见他这副模样，忍不住笑出声来，又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过分，便柔声说道：“开玩笑的啦。其实这花也挺好看的，只是我小时候看得多了，没那么新鲜了而已。”
朱允熥听了这话，抬起头来，偷偷看了一眼她的神情。发现她并没有责怪自己的意思，才稍稍松了一口气，又急忙说道：“那……以后等你想看别的，我再带你去别的地方，这山上的景色也不过如此……”
说到这里，他忽然想到自己这话可能不太得体，赶紧住了嘴。
赵云焉歪着头看他，嘴里轻轻念了一声：“以后？”像是在确认，又像是故意重复。
朱允熥闻言更是手足无措，慌忙解释：“我的意思是，若有机会……不是，一定要等你想去……”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赵云焉突然站起身，拍了拍裙摆上的灰尘，打断了他的话。
她伸出手来，半带玩笑地说道：“殿下，这台阶可不好爬，你别蹲得太久，站起来吧。”
朱允熥抬头看着她微微伸出的手，心里一阵悸动，竟然愣了片刻。赵云焉见他迟迟没有动作，扬了扬手：“你到底站不站啊？”
“哦，好……”他慌忙站起身来，然而因为动作太快，一时重心不稳，险些往后跌倒。
赵云焉连忙伸手扶住他，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拉近，朱允熥呼吸一滞，耳根几乎烧红到了脖子。
赵云焉也是瞬间回过神，眼神眺望着京师的城墙。
这一瞬，一下勾起了朱允熥的记忆，前世，当时自己被贬为庶民的时候，眼前这个女子，也是露出一个侧脸看着京师。
“夫君，这里，以后不是咱们的家了。”
走下马车，朱允熥也回头看了一眼京师的城墙，苦笑一声：“这里，从来就没有我的家。”
“走吧，夫君，能活着已经很好了。”
……
回过神来的赵云焉看着发呆的朱允熥，轻轻一笑，若无其事地收回手，转身继续向山上走去。
她走了几步，回头看他还呆站在原地，便笑着说道：“殿下，快跟上啊，别让人等急了。”
朱允熥木然地应了一声，迈开步子，低头紧跟在她身后。心里却早已乱作一团——她刚才的笑容，就像山间的春风，轻轻一吹，却让他觉得整个人都要融化了。
像是想起什么，朱允熥顺手将那朵小黄花摘了下来，追着赵云焉就跑了过去。
“你等等……”
赵云焉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回头一看，就见朱允熥喘着气跑上来，手里小心翼翼地捏着那朵刚摘下的小黄花，脸上带着些许不知是羞涩还是着急的神情。
她停下脚步，微微扬眉：“怎么了？殿下。”
朱允熥跑到她面前站定，轻轻将小花插在了她的发间，声音低得像蚊子哼：“给你。”
赵云焉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笑了出来：“殿下，你这是送我花？”
朱允熥的耳根一下红透了，连忙摆手，语无伦次地解释道：“不是……我只是觉得你刚才不是说……说这里的花挺好看吗？那我就……”他越说越小声，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赵云焉看着他这副模样，心里一阵暖意涌上，却故作不以为然地接过那朵花，弯着嘴角说道：“既然殿下送了，我就收下啦。不过，下次可别随便摘花了，山里的花也有它自己的家呢。”
朱允熥听她这样说，顿时有些局促，低头搓了搓手，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赵云焉见他拘谨的样子，心中生出一丝好笑，却又不忍再逗他，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耳边那朵小黄花，被她随意地取了下来，不动声色的放在了腰间荷包里。
阳光下，赵云焉纤细的身影隐约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轻盈与自在。那朵花点缀在她鬓边，虽是最普通不过的小野花，却意外地与她相衬，像是山野中自生自长的灵动与明媚。
朱允熥低着头跟在她后面，忍不住悄悄抬眼看了看她的背影，他心里突然涌上一股难以言说的情绪，像是欢喜，又像是忐忑。
这一刻，少年不再在意背负的压力，不再想起那些绕不开的责任和命运。
他只是看着她，心想，原来山上的景色，并不是“不过如此”。
赵云焉察觉到他的目光，忽然回头，带着一丝调皮的笑意：“殿下，你盯着我看什么呀？”
朱允熥被她一问，顿时慌了手脚，连忙摆手否认：“没有，没有，很好看……”说完，他又意识到自己话里的歧义，急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赵云焉见他窘迫的样子，笑得更加灿烂了，前世，朱允熥很少见到这样的笑容。
“我……”
“赵云焉，你等等，我欲纳你为妃！”
赵云焉站在原地，目光定定地盯着朱允熥，耳畔回响着那一句“我欲纳你为妃！”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整个世界似乎都在这一刻静止了。
阳光透过树梢洒下斑驳的光影，周围的一切仿佛都与她无关，只有朱允熥那张愣住的脸和他颤抖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回荡。
她本能地想要笑出声来，觉得这话从朱允熥嘴里说出来是那样的突然和荒唐。
她甚至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觉得这一切像是一场梦，轻得不真实，甚至带着一丝虚幻的色彩。
她的嘴唇微微张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朱允熥的脸颊早已红得像烧过的火炭，他低头不敢看她的眼睛，紧张地搓着手，仿佛连自己的话都不敢相信。“我……我只是觉得，你……你值得……”
他愣了几秒，声音渐渐低得几乎不可闻，似乎连他自己都在怀疑这突如其来的决定是否真的是自己内心的声音。
赵云焉怔怔地看着他，眼前的少年面容依旧稚嫩，眼神中却多了一份坚毅，仿佛藏着一股决心，正是那股决心，穿透了她的迟疑与慌乱，悄然触动了她心底最深处的某根弦。
她突然意识到，这并非玩笑，轻轻垂下眼睑，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苦笑：“殿下……”
她低声开口，试图用平静的语气掩饰心中的震动，语气却似乎带着一丝不自觉的颤抖，“殿下，您贵为皇室嫡孙，我不过是个七品官员之女……”
朱允熥抬起头，眼中满是坚定与决绝，“不重要。”
他直视着她的眼睛，眼神异常的澄澈，“我赛儿娘还是个反贼呢，现在不也是太子妃，对我来说，身份不重要。”
赵云焉愣住了，她从未见过一个男人如此坚决的眼神，心中一阵空荡，仿佛所有的思绪都在这一刻被他的一句话击碎。
她缓缓开口，轻声说道：“殿下……为何如此执着？”
朱允熥微微蹙眉，似乎有些不解：“你相信前世来生吗？前世你我便是夫妻，你入京那一天，我就确定了，前世你是我妻子，陪我过了无数苦难生活。”
赵云焉的心中一阵波动，仿佛被什么东西击中了。她抬头望着朱允熥那带着真挚的眼神，忽然明白了他的决定并非一时冲动，而是一种刻骨的决心。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轻轻摇了摇头：“殿下，你真的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前世来生？”
她的声音有些轻缓，却带着难以言喻的情感，“小女不知殿下为何说出如此荒诞之言，论才华，小女没有，论长相，小女也自知比不过别人，不知殿下看中了小女什么？”
朱允熥的目光没有丝毫动摇，他一步步走近她，轻声说道：“因为你是赵云焉。”
赵云焉没有再说话，她的眼神柔和了些，心中的震惊渐渐平复。
她从未想过，朱允熥会在这种时候，带着如此强烈的决心向她表达自己的心意，两人，不过是第一次见面……
看着眼前的朱允熥，忽然感觉到一种久违的温暖涌上心头，那是一种肯定。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低下头，嘴角浮现出一抹淡淡的笑容。
“好吧，殿下，”她终于轻声说道，“不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女的婚事，自己做不了主。”
朱允熥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脸上的紧张和局促被一阵欣喜所取代。他忍不住迈上前一步，轻声说道：“我明天就叫我大哥下旨，你爹不会反对的。”
“啊？”赵云焉一愣，挠了挠头：“不是，殿下，咱不说让陛下下旨，怎么也得太子殿下吧，让太孙殿下下旨是不是太草率了？”
“哦哦，对，没事，一会咱们上去我跟我祖母说，祖母跟皇爷爷一说……”
话音未落，只听到半山腰一阵大喝：“我想起来了，那药材叫做滇红花！”
紧接着，另一道大喝顺着山道传了下来：“滇红花那不是云南的玩意么，咋会去海边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