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李鹤苦笑凛冽,敛了下去,二人面对这面,共用一个枕头,他袒露的目光让明珠想起自己无数个日夜,偷看李鹤的样子。
一个念头萌生,她诧异了一瞬,又狠狠压下去。
李鹤……喜欢她?
这怎么可能。
他喜欢的是余袅袅,而她是他仇人的子女,害他一而再再而三失去所有,经受折磨,到了这个份上,他们之间怎么可能还有爱。
他那般精明,就算真有所谓的喜欢,也亲自扼杀了吧。
“为何在我面前死去。”
“那只是我计划中的一环,想脱离你,只有那一种办法。”
“不存私心?”
私心,当然有,可明珠不明白为什么他一定要知道,这个答案对他来说有什么意义?
“殿下,我告诉过自己,莫问前尘,但行前路,死那一次,是与你作别,更是与我自己告别。我离开矅京许多次,唯有那一次,让我彻底解脱。”
“如果我没有出现,你得了余生快乐,是么。”
李鹤隐隐作痛,“遇到景明,为他打动,江南是你的家,矅京那个,便什么都不算了。”
明珠喉头亦是苦涩,生冷地别过头,“矅京有家?我没有,你呢。”
李鹤顿了顿,过了会,艰涩地笑了下,“我也没有。”
矅京,有他的亲生爹娘,有他一脉同源的兄弟,却独独没有他的家。
他唯一可以称得上家的地方,便是与明珠同住的那间小屋。
小屋里没有任何秘密,她与他掰断了面具,卸下伪装,都能做最真实的人。
真实的触感,呼吸。
对视之间,万物丛生,一切皆有,一切皆无。
“所以我更不能给云英那样的环境。”明珠坚定,“这世上,最恐怖的地方便是矅京了。”
她那么坚定,就像是害怕李鹤执迷不悟,一定拉着她回矅京。
“回不去的。”
明珠喃喃。
“嗯。”李鹤低声,把她揽到怀里,她贴上了李鹤炽热的心脏。
她像是零落半生的乞儿,终于得了半分温暖,明珠不该贪恋这般温柔,却抑制不了同样升温的心跳。
巨大的疲惫随之涌来,她发觉自己这么久的努力,这么久这么久的挣扎,似乎只是想要李鹤一声赞同。
就这一次吧……
明珠贪恋的想,就这一次。
她伸手,搂住了李鹤伤痕累累的身躯,像两个受尽折磨的天鹅,相互舔舐伤口,彼此依偎。
……
林家果然还是出动了。
林浩邈前来要人,明珠未曾出面,只叫人托一句话。
——楚林早的性命在我手上,生杀就是一念之间的事。
林浩邈不敢多说什么,将这话传给了背后的主子,后面几天,江南短暂的平静。
可这平静之下,隐藏着滔天的乌云,只待一阵东风吹走纱幔,灾难便趁机逼近。
“消息都放出去了?”
亦震点点头,“是,楚明颂乃一国之君,在那些匪寇眼里便是行走的大肉。他近几日,不会消停。”
“我们的人伤亡如何。”
“昨晚林中相杀,死伤……十四人。”
明野卫旧部本就是一群精英,折损十四人已是非常恐怖的数字。
“为何这么多?”
“他们要赶尽杀绝……”亦震难以自持的停顿,说的无比艰难。
楚明颂手下的乃是明野卫新卫,手上许多新招数,招招都下的死手。
其中还有好些,是他们曾经见过的后辈。
“旧部就像一个破旧的竹简,记载了出越三十年前的辉煌,却抵不过时间的洗礼。”
亦震苦涩地说:“新的出现,旧的便成了无用的垃圾,他们不会怜惜,战场上,只会比对他人手段更狠。”
那十四个明野卫旧部的尸身,极为惨烈。
新卫也没讨到几分便宜,亦震让他们付出了代价,可新卫是新的,有楚明颂支撑,切不断水源,死几个人无伤大局,旧部却熬不起。
“安顿好他们的身后事。他们生前都有什么愿望。”
亦震摇了摇头,新月眼眶发红,“少主,我们的愿望,远在千里之外。”
明珠明白了。
他们出来太久,只想回家。
“抱歉,请将他们安顿好,我会尽力,将他们安送回故土。”
……
明珠伏在案上,抄了整整一晚。
李鹤瞥见,起身走来,披在身上的衣服落到地上,随着走动,发丝摇晃,隐隐显出背后散发红色流光的纹身。
“十四个人的名字,你各自抄了三千遍。”
明珠攥住笔,“我欠他们的。”
“如何欠的。”
“如若不是我拉着他们来江南,如若不是我与楚明颂作对,他们不会在死前……经受那样的折磨。”
尸身凄惨,断了手臂,剁成肉泥,有的连人形都看不出了。
也有根本拿不回来的,他们说,是新卫将他们一把火烧了,烧成炭,踢到路边,再也找不到了。
想到那画面,明珠便觉胸口压着块巨大的石头。
一笔一笔提写,像是要把他们的名字纂刻于心。
“为何不是他们欠了你?”
明珠看向他,李鹤在她身边坐下来,扯到背后伤口,闷不做声的蹙眉,继续道:“你流落在外的时候,也没有人想过找你。”
“他们并不知我的存在。”
“即便知道,也不会千里迢迢来找你。”
李鹤一语中的,明珠无法反驳,她本是极为伤感,却被他勾起了怒火,“在你眼里,所有人都是这般冷血的吗。”
“嗯。亲情是一碰就碎的冰块,爱情,易于夭折,恨才是这世上最坚固的东西,你与他们什么都没有,他们为何要来找你?”
“因为,我是安莺与单察的女儿。我的身世,吸引来你,为何不能吸引我爹娘曾经的同胞?”
李鹤微微偏头,凝视她的眼睛,像是在问,你当真如此坚定吗。
明珠迟疑了。
“你存心来气我的吗。”
哑然半晌,明珠将他赶了出去。
李鹤说:“这是我的房间。”
“好,那便我出去。”
他把明珠气走了,案上是她一整晚没合眼写的名字和往生经。
往生经,真能渡人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