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小到大,都是在嫡母的手掌心里夹缝求生,早已习惯了被家族利用,甚至反过来,她还会借助这份“利用”,努力往上爬,通过展示自己还有可用之处,来获得一线生机。
她用以过活的每一两银子,她读书识字、研习琴艺的机会,她对流月居的掌控,她手下培养出来的亲信,一切的一切都是依靠这种生存之道才得以达成。
这么多年来,唯一真心待她,不图任何回报的人,就只有段少允。
她虽感念于这份真心,但以她的处境,自始至终,真心是最不值得考量的,如何活下去、如何活得更好才是。
因此,哪怕她心里也有他,当他第一次开口言明自己的心意时,她虽然又惊、又喜、又羞,还是狠心将他的念头斩断,拒绝得不留余地。
她不想受他母妃的打压,只做他的侧妃,更不想受他未来正妻的欺辱。
她压根不在意未来的夫君是不是自己的心上人,她只求为人正室,不再受人压制,活得人不人鬼不鬼。
但以她的出身,这份执念终归难以实现。
于是,她转而去求她的长姐婉妃,想获得一个在皇上面前露脸的机会。
为此,她甘愿替长姐出谋划策,铲除异己,以证明自己的忠心与价值。
她的投名状果然获得了回报。
婉妃不仅频繁准她进宫小住,在宫宴之类的场合,还不止一次给了她展示琴艺的机会,以求获得帝王的青睐。
只可惜,皇上身边环肥燕瘦,什么样的女人没有。每次见到梅玲月都是淡淡的,高兴的时候也会逗她聊上两句,转过眼去又忘了她是谁了。
秋猎那天晚上,梅玲月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让皇上记住自己,甚至,她几乎笃定那会是她侍寝的第一夜。
她抛开平日里清纯寡淡的衣饰,投其所好地浓妆艳抹一番。
在踏入那顶奢华无比的营帐时,她抱着琴的手甚至都在发颤。
因为她心里清楚,从她走出这一步起,便已抛下了一切为人的尊严。
……
可命运的残酷之处就在于,事情的进展竟比她设想过的、最糟的情况还要糟糕几分——
皇上像对待一个小猫小狗似的玩弄了她,却又在真正得到她之前,将她随意丢开。
梅玲月永远也忘不了那个高高在上、令人畏惧的男人,所流露出的厌烦的神色。
“无趣。”
他的这两个字,几乎摧毁了她。
甚至在她叩头求饶,又落荒而逃之时,还听到他向太监总管询问凤筠究竟何时才会来。
因此,当她在营帐外刚好撞见被小太监带过来的凤筠时,妒意已然令她面目全非,再顾不得一丝体面。
凭什么?
这个贱人不过是投了个好胎而已,论才情,论名声,她哪里比得上自己?
凭什么她轻易就吸引了皇上的目光,夺走了她付出颇多才换来的机会?
但比起凤筠,她有一点还是赢了——至少她还有段少允的爱。
她无比确信,在她和段少允之间,凤筠一直是那个跳梁小丑。
凤筠从很久以前就对她的少允哥哥纠缠不已。他严辞拒绝了她,可她竟还不知羞耻,厚着脸皮往上贴。
于是,那天梅玲月便以这点优势作为自己唯一的武器,去刺凤筠的痛处……
可她的思绪回到当下,竟是有些拿不准,这一分“优势”究竟是不是她自己的幻觉。
自那夜从她的房间内匆匆离去后,她的少允哥哥怎么就变得冷淡了许多?
不,应该说是自从她拒绝了他的那日起,他便逐渐地淡出了她的生活。
他不再来流月居听她弹琴,不再着人送来一些残谱古籍,不再关心她的消息,甚至就连她破天荒地主动派人去请他,都要费一番周折才能请得动。
而从来看不得她受委屈的他,这次竟放任章家为难她、报复她,就连她的面也再不肯见了。
上次见面时,梅玲月并没有骗他,她是真的后悔了。
她本以为自己可以弃他的真心于不顾,一门心思往上攀。
可当她被皇上的厌弃冷淡打入深渊时,当她真正失去了段少允十年来润物细无声的关怀时,那种彻骨的痛意终于让她清醒过来,她这才意识到段少允在她心里的位置究竟有多重。
于是,她一改多年来的矜持,第一次主动对他示好。
她知道她曾狠狠伤了他的心,她也知道自己在他心里一向有着极重的份量。
她本以为,她的主动表白,甚至她主动献上的吻,必定会让他欣喜若狂,重新回到她身边。
她胸有成竹,并且一想到凤筠正在不远的地方,经历着不知怎样的噩梦,她便颇为快意。
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竟毫不迟疑地推开了她, 随后说走就走,没有半分留恋。
就连凤筠那个贱人也被逍遥阁的人救走,而她却从此被章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她本以为,在行宫凤筠怕是插翅也难飞,没想到竟还有人暗中帮她,甚至这人的势力不可小觑,居然连她长姐手下的宫女和太监都敢掳走。
这不是明晃晃的威胁吗?
为何事事都如此不顺,都在与她作对?
思至此,梅玲月心中恨意疯长。
这边厢,长姐还在对她发着脾气:“母亲将你养这么大,谁曾想你竟这么没用?早知今日,还不如当初就让你和你那下贱的小娘一起死了算了!主意可都是你出的,本宫丑话说在前面,若是东窗事发,你就等着死吧!”
听到长姐提到自己的生母,梅玲月的头压得极低,险些压抑不住面上的扭曲。
再次抬起头时,她的神情却只有楚楚可怜。
“求长姐怜惜,多念着玲月以往的好处,不要弃玲月于不顾……”
她如此哀求了一阵,婉妃被她哭得烦了,语气这才软了几分。
“够了!收收你那没用的眼泪!与其在这哭,还不如多想想,你于本宫而言还有什么用处。”
梅玲月连声称是,心底的恨意却愈发汹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