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世宫的幽篁楼已经许久没有外人踏足了。
尤其是最后的第九层,从来不曾有外人进入。
至于叶通玄吗?
在慕千歌心里叶通玄当然不是外人,是和自己一样的遗世宫主人啊,房子的主人想回到自己的家,还需要别人同意吗?
但今日却迎来了例外,这最后的安宁之地,不得不迎接一群贪婪狡诈的恶徒。
兰室内,清幽的烛火摇曳着孤寂的舞,照拂着尘埃,望上去凄清而萧索。
世上绝美的女子特意褪去了普通青裙穿上了华贵盛装,绣着花海雪浪的绸缎青袍拖曳地上,美得那样的不真实。
从那个男人走后,她早就没有那般在意什么仪表妆容。
但今天她没有如往日随意的般赤着双足,而是难得地穿上了一双嫩红色的金线绣花小鞋。
她逆着烛光站立,手捧铜镜,衣领上露出了一截如雪的脖颈,彷佛最深的夜色里温柔明艳的月光。
整个人形成一道绝美剪影,如同古窟壁画上飘然走出的空灵仙子。
慕千歌双手捧着铜镜,左看看右看看,反复照着镜子。
紧张认真的模样好似刚刚迎娶夫君的新娘,在进入名为洞房的战场之前,不停的为自己加油打气。
但那张清丽出尘,美的不似人间该有的脸庞上不见半分欣喜,始终透着一股愁云惨雾,眉目颦起时,仿若寒月笼罩霜花孤孤单单。
美目含愁暗凝幽,粉腮挂泪添伤秋。
她缓缓放下铜镜,低垂着眼睑,眸中掠过浓郁的痛苦与哀伤,强挤出一缕苦涩笑意。
凄美哀婉的笑似是残花飘荡风中最后的挣扎,又如寒月躲在乌云后无力的微光。
笑里藏着的悲戚,能让世间最坚硬的山石也为之碎裂。
几番再次扬起嘴角,依旧掩饰不住唇边那抹苦涩的弧度。
是了,勉强的笑容怎么可能有欢乐啊。
她早已下定决心,清美的笑颜永远只为一人而绽放,只为他一人而生动。
“呵……”
轻笑声在房间里响起,带着数不尽凄凉与落寞,令人听者心酸。
“哎~”
又是一声叹息,慕千歌再次捧起铜镜,看向镜中那个美的不食烟火的女子。
事到如今对着镜子,对着自己多笑笑吧。日后怕是难以笑得出来了,当真要如此为之吗?
如此为之,今后的千年万年,遗世宫主慕千歌这个名字就要身败名裂,彻底掉进污泥中,受尽万人唾弃。
最后彻底沦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耻笑调戏的饭后谈资。
“可是叶通玄,我好想你。”
她伸出纤细白皙的玉指划过自己娇媚的五官,眸底滚出氤氲的水雾,顺着俏挺鼻梁流淌至嫣红饱满的唇瓣。
她闭上眼睛,任由眼泪滑落,滴落在镜子上晕染开一圈圈涟漪。
她好像很久都没哭过了。
以前哭泣时,总会被身旁的少年拿出手帕擦拭掉,这家伙冷静坚韧到不像个男人,比她这个女人还要强大万倍。
每每这个时候,那袭白衣总是会用充满怜惜的声音说:
“千歌乖,哭多了对皮肤不好哦。”
他会哄她,会陪着她,会耐心的等她将所有的情绪发泄完毕后,才会牵着她的手离开。
这一刻,倾城绝代的遗世宫主又变回了山上提着裙摆急忙跑下来的少女,将心里憋了好久好久的话,一一吐出。
“叶通玄,我踏入渡劫了,我有能力保护自己了!”
“我不再是那种还需要男人保护的没用女人了,我也想试试,有一天能够保护你!”
“叶通玄,我不穿白衣了,一点都不好看,你说的对,根本就不适合我,白衣还是只有你能穿出那种温润如玉的潇洒风流!”
“我这身华服如何。你要是喜欢,我以后只穿给你一个人看,我……”
这句话还没说完,一股别样的心酸伤感就涌了上来。
声音凄美到像破碎的玉珠,又如夜啼的杜鹃,凄厉揪心,却满是无奈怅惘。
她俯下螓首,柳丝轻拂的温婉盼目随流光而动,凝视着身上的华服。
那身盈盈的青衣上绘着大片大片的绚烂繁花,每一朵都似在争奇斗艳,穿在身上却不显艳俗,反而似昆仑美玉般清清朗朗、遗世独立。
如此美好,如此纯净,如此梦幻,当然要献给心中挚爱之人啊。
‘这身新衣连叶通玄都没看过呢。’
‘那些肮脏的渣滓也配看?真真是暴殄天物!’
一想到要穿着这身衣裳,跟那些东西虚以委蛇的周旋,反复拉扯的谈判,心中便涌起一阵难以抑制的厌烦与疲惫。
“……”
她本就破碎的眸光便更加黯淡,紧抿着樱花般柔软的红唇,细密的睫毛如蝶翼般轻轻颤动,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更衬得眼眸幽深而哀伤。
脑海中只剩下一句年少时读过的诗。
“茕茕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世事是否就是这样,尘浪翻滚间新旧交替,由不得身在其间的人做出选择,只能跟随着浪潮而沉浮,直至湮灭。
可是故人如今究竟在哪里呀?!
“叶通玄,若今日我做了这个决定,你会原谅我吗?还是接受这样的我吗?”
“或者你会失望至极,再也不愿见我?”
慕千歌喃喃自语着,抬起沾满水汽的睫羽,眼眶中溢满的湿润,模糊了她美丽的杏眸。
她怔怔地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瞧了许久,忽而勾起一侧的唇畔,浅笑盈盈。
那笑容太过轻浅,轻的像冬日的雪夜里一片飘落的羽毛,没有丝毫重量,浅的像朦胧月色洒下的银辉,只消瞬间即逝,不留痕迹。
只有幽幽低喃中,渗着几分秋雨淅沥的忧恒。
“回来了又如何?回来了又怎样?”
“叶通玄,我好像……”
“叶通玄,对不起,对不起,原谅我,我可能要让你失望了!”
漂亮的小脸在烛光映照下透出几分朦胧的美,像是笼罩在夜雾中的精灵,神秘、诱惑、脆弱、忧伤……
这个笑容里掺杂的东西也太多太多。
悲伤、释怀、决绝、眷恋.….
“呼……”
片刻后,她轻拭去眼角泪珠,强打起友好欢喜却始终保持距离的笑,慢慢推门而出,走向第九层最后的那间房间。
一路上只听得少女清脆悦耳的嗓音念着胡诌拼凑而成的几句诗?
“柳上棉枝吹又少,天涯何处无芳草,笑渐不闻声渐悄,多情却被无情恼!”
第九层最深处的房间里。
一个身材魁梧的青衣男子正盘膝坐在蒲团上,不停的饮入面前的茶水。
若是叶尘渊在此,必能认出这男人身上的气息与初入雪凡城那日,在慕千歌身后看见的两个男人如出一辙。
只是如今这男子身形更加高大,脸上所覆盖的并非是青铜假面,而是黄金面具,浑身充斥着霸烈凶残的气势。
“呼……”
此时,青衣男人不知道是身上发热还是心中发热,或者是干燥的空气让人感觉不适。
每过一阵他便要拨弄一下领口,缓解一下不知由何而来的窒息感。
“咚咚……”
“呵呵……”
房外响起敲门声,他满意的笑着,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锯齿状的獠牙,声音粗哑低沉,犹如野兽嘶吼。
“慕宫主,考虑清楚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