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是这么问,但谢安宁想,就算有意见也没用。
可王少甫哪里有意见,他直接道:“改吧。”
瞧他那爽快的样子,像是如果可以,恨不得自己也改姓为谢了。
谢安宁被自己这个想法噎住,一副难以言喻的表情。
王少甫不知她心中所想,只看着她道:“婉儿如今十六岁,她若有入仕之心,先定下性子教个三五年书,倒也可行。”
如今女学才开始推行,能不能成功尚且两说,女子入仕更是八字还没一撇,但满朝文武谁看不出,皇帝陛下是有这个打算的。
九五之尊有意抬举女子地位,现在的女学,不过是为了女子为官铺路罢了。
他日一旦新政成功,作为天下第一女子书院夫子的婉儿,不说桃李满天下,只单单论资历,就大大有益于日后仕途。
眼下女学才开始推行,情况复杂,靠着教书熬资历,既不显眼到惹人针对,又能得到实打实的益处,的确再好不过。
说着,似想到什么,王少甫眉头一蹙,问:“听说你受封内廷四品官衔?”
谢安宁颔首。
“……”王少甫面色难看下来,“内廷缺人,贵妃可有说打算如何用你?”
谈及女儿,谢安宁尚有耐心答他。
但涉及自己的私事,她并不觉得以两人现如今的关系,有必要同他多说。
见她不语,王少甫抿了下唇,认真为她解释其中利害。
“全国建立女学,这件事影响了太多人的利益,这一两年是水最混的时候,贵妃娘娘身边护卫无数,难得出一次宫尚且遇险,遑论底下办差的人……即便是我,趟进这滩浑水,也不敢说能全身而退。”
可以说,内廷官员中,但凡有人敢崭露头角,等着他们的就是九死一生。
就算表现平庸,但只要在替娘娘办差,同样也会被针对。
明枪暗箭,防不胜防。
他绝不能眼睁睁见她再入险境。
“安宁,”王少甫道:“那些事你不要掺和进去,也不要急于冒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想为娘娘分忧,就在京城行走。”
只要不离开京城,他就能护住她。
一旦离开京城……
他如此苦口婆心,但在谢安宁看来,只觉得他管的甚宽,完全没听下去的耐心,一把站起身道:“我要如何做,就不劳你操心了。”
她既为内廷女官,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领什么差,都由贵妃娘娘说了算。
岂能因为贪生怕死,而龟缩在京城。
撂下这句话,谢安宁转身就走。
现如今的王少甫拿她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有心想将人扯回来,再晓以利害劝劝她,却又怕适得其反。
犹豫间,谢安宁走到了门口。
她看见外头立着的王武王勇两人,顿住脚步回头道:“对了,还请你管教好手底下人,不要当我好脾气,总来指教我该如何处事。”
言罢,她越过神情呆滞的两个侍卫。
身后传来的跪地请罪声,也没让她脚步停一下,施施然走远。
房内,王少甫倚在床头,一眼不眨的她离去背影,直到人彻底走远,再也看不见了,才垂下了眸子,将视线落在两名下属身上,淡淡道:“你们对她很不满?”
王勇\/王武二人齐声道:“属下不敢!”
王勇道:“属下只是替您不平。”
不平…
室内安静了几息。
王少甫道:“既然不敢,以后就不要再犯,你们记住了,那是你们的主母,不敬她便是不敬我。”
“无论她做什么,都是该我受的,她不会有错,”
他微微仰头,难掩自厌,“我身边不留以下犯上之人,再有下次,你们就不必跟在我身前伺候了。”
此言一出,王勇王武二人当即叩首称,“是!”
…………
另一边的大理寺大堂,案子已经开审。
这个案子的证据链是早就完善,且已经给皇帝陛下过目了的。
这一次的开堂会审,只是走个过场。
不过,即便只是走个过场,也要从头到尾的审问一番,将个中细节一一辨明。
如此才好盖棺论定。
这毕竟是牵连多个世家的大案,一天是审不完的。
犯人一个一个提上来,书记官手书的卷宗也渐渐厚了起来。
从正月初六开审,直到正月初十,才正式审完一轮。
皇帝陛下日理万机,当然没有功夫去听这些细枝末节,这几天没有露过面。
作为主审官的石原卿和陈子泝两人忙的脚不着地,时不时还要入宫一趟,禀告进程。
大多数时候,姜翎月都在场。
少数她不在场时,祁君逸回头也会十分妥帖的,将案子的进展告诉她。
其实,在知道皇帝陛下打算怎么处置这些人后,姜翎月已经不怎么关心这案子了。
走个过场而已,她有什么好关心的。
这些天,她也忙的很。
眼看着已经翻年,各地修建女子学院的事刻不容缓。
她要圈定派出京城办差的人选,真是缺人缺的紧。
早就惦记上的后宫妃嫔,姜翎月是一个都不打算放过。
毕竟皇帝陛下还没有正经大选过妃嫔,各地官员们也不曾进献美人。
这会儿能入宫的,无一不是出身名门大族的贵女。
她馋啊。
不过让人家为自己效力这事儿,没有强买强卖的,总归还得人家心甘情愿。
所以,姜翎月这几天在一一问她们的想法。
一共三条路。
要么归家再嫁。
要么去镇国寺,青灯古佛了此残生。
要么入内廷为官,走出花团锦簇的内宅,去同男子一样争名夺利,为自己挣得前程。
内宅妇人们的宅斗手段,虽然也是勾心斗角,但放在波云诡谲的前朝斗争中,就有些不够看了。
姜翎月也不瞒她们,她把话说的很清楚,若选择后者,随时会有性命之忧。
最后,一共十三位低位妃嫔,只有七位选择了入内廷为官。
剩下的六人,要么是碍于家里的立场,得了父兄吩咐,有心也不敢违逆自己家族。
要么是自己打了退堂鼓,不愿以身犯险。
毕竟都是养尊处优的世家贵女,朝夕之间让她们将生死置之度外,是需要很大勇气的。
上进心人人都有。
但用命去搏前程,在很多人看来就没必要了。
姜翎月虽遗憾少了六个可用之人,但也没有勉强。
低位妃嫔做了选择,就剩高位妃嫔了。
三妃之中,惠妃被废,她是执掌过内廷的人,心机手段都了得。
皇帝陛下用她管理后宫都用的十分顺手,姜翎月更是爱才心切。
又考虑惠妃前世今生都没有真正意义上谋害自己,便也愿意摒弃前嫌,抬她一手。
她让鲁世子专程去劝导了几次,现在就等对方态度了。
而贤妃、淑妃两个则不同,这两人前世就跟她的死息息相关,今生更是连带着她们的母族都意图谋害自己,姜翎月容不下她们。
现如今两人进了掌刑司,等待她们的结局只有一杯毒酒,是注定出不来了。
三妃过后,高位妃嫔上,就只剩一个陈淑仪了。
陈子泝两日前入宫,专门去劝自己胞姐,但整整两日,宝华宫还没有动静。
姜翎月实在缺人,对惠妃和陈淑仪这样精通御下之道的人才,多少有点耐心。
也能理解惠妃和陈淑仪迟迟不肯表态是什么原因。
无外乎是觉得她论出身,论资历,论心机手段都样样不如自己。
半年前,还要对自己行礼的人,短短半年时间,却要让她们俯首称臣。
这样的落差,不能当即接受,实属人之常情。
只是理解归理解,但在等了几天后,姜翎月到底有些沉不住气了。
她戳了戳旁边人的胳膊,将困扰自己几日的心事说了,请教道:“你说,我要不要做点什么,就这么一直干等着吗?”
这会儿是夜里,外头一片漆黑,因着还未打算歇息,寝殿倒是灯火通明。
皇帝陛下倚在床头,一手揽着她,一手翻看不知哪位大臣呈上的卷轴,慢条斯理的道了声:“等着。”
“……”姜翎月蹙眉,从他怀里直起身,去扒拉他的袖子,“祁恒之,你有听清我的话吗?”
皇帝陛下嗯了声,视线没有从手中的卷轴上移开。
这漫不经心的模样,叫姜翎月有些不高兴了,她伸手去掰他的下巴,朝着自己这边转过来,“那你说,我刚刚都说了些什么?”
被迫转了脸的皇帝陛下无奈合起手中卷轴,叹气道:“就那两个女人,值得你如此看重紧张吗?”
“当然,”姜翎月道:“她们一个出身国公府,一个出身陈家,身后都有家族支持,自身能力也出众,真错过了,要我去哪里再找两个这样的人才。”
这话确实有理。
惠妃执掌凤印三年,位同副后,能力卓绝。
陈淑仪也有过协理六宫的经历在,又有陈子泝这个弟弟和陈家的全力支持。
实在不可多得。
姜翎月想了想,道:“你说,我如果主动去请她们入内廷为女官,会不会有损我的威仪?”
说着,她抬头问他,“前世今生,你为君多年,有没有求贤若渴到亲自去请臣子过?”
祁君逸听的笑了,“我手底下从未缺过人。”
姜翎月哦了声,“那我……”
见小姑娘因为这么点小事为难成这样,祁君逸又想叹气了。
他伸手捧住她的腰,往自己身上扣,低声教她:“威仪这种东西,靠的是手中的权势,你有主宰她们生死的权利在,于你来说,她们就是蝼蚁。”
人会在意自己在蝼蚁面前,威仪是否受损吗?
真正的上位者,目之所及是整盘棋局,绝不会专注于方寸之处。
更不会言行举止畏手畏脚,唯恐自己失了威仪。
姜翎月很是受教的点头。
看怀里姑娘似懂非懂的眼神,皇帝陛下冒出股久违的爱怜。
“想做什么只管去做,我给你兜底呢,……真这么惦记她们,你可以递个台阶过去,”
他道:“那两个都是聪明人,她们有野望,不甘于平凡,机会摆在眼前,就绝不会再龟缩于内宅,枯度余生。”
之所以这几日僵持着不肯低头,大概还是拉不下脸。
只缺个台阶了。
姜翎月眼神都亮了。
自己为难几日的事儿,被这人三言两语点拨几句,简直豁然开朗。
“祁恒之,你怎么这么厉害!”
她捧着他的脸,狠狠亲了几口,兴冲冲道:“那我明天就去宝华宫……”
“不行,”祁君逸摸着被她狠狠啄过的下颌,笑道:“递个台阶而已,谁让你亲自过去了,给她们赏赐点什么,表明一下你的态度即可。”
他根本见不得这姑娘以任何形式,对任何人低头。
“好!”姜翎月受教点头,“那就赏两柄玉如意吧。”
这个祁君逸没有意见,他笑道:“这回心情好些了?”
一桩心事被解决,姜翎月当然心情好。
她摸起被他丢在 一边的卷轴塞进他手里,贴心道:“喏,你看吧,我不打扰你了。”
“不看了,”祁君逸将卷轴丢开,抬手就去剥她的衣裳,唇就势落到她的肩头,“月月,该就寝了。”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脖颈,姜翎月难耐的歪了歪头,手抵着他的肩头,蹙着眉道:“天天做这档子事,你不嫌腻吗,要不……歇一歇吧。”
许是解毒时间久了,体内血灵参残留下来的药效渐渐消散,让她没了前些日子……恨不得溺死在皇帝陛下编织的温柔乡的冲动。
也无法理解,之前那个痴缠在他身上,贪欢重欲的人是自己。
这几月来,日日饕餮盛宴的后果就是。
姜翎月委实有些吃撑了。
心里甚至还惊叹于皇帝陛下怎么精力就能这么旺盛。
她好歹还有血灵参撑着……
不知心上人如何腹诽自己的祁君逸听见她的话身体顿住,手臂撑在她身侧静了一瞬,方自她肩颈抬头,去看她的眼睛。
小姑娘明媚的杏眸里干干净净。
——她只是单纯好奇,没有真正嫌弃,腻了的意思。
“月月,”他抿了下唇,道:“以后不许说这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