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岁的笑意凝在唇边,眼里的光一点点暗了下去。她微微咬住下唇,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沉默着将白泽轻轻放回榻上,起身下榻。
白泽看着她默默走到屏风后,窸窸窣窣地更衣,又望见她坐在铜镜前机械地梳理长发。木蓖划过青丝的声响格外清晰,一下又一下,像是梳在他心头。他忽然觉得胸口发紧,连呼吸都滞涩起来。
“你于我有恩。”他终是开口,口气软了许多,“即便回了东望山,答应你的事,我一件都不会忘。”顿了顿,他又补上一句:“若你想明白了......随时可以来寻我。”
“我永远都不会来寻你的。”岁岁抿紧的唇瓣微微发颤,眼眶泛红却倔强地瞪着他。
“岁岁…”
“我也不许你走!”岁岁蛮横跋扈地说,似还觉得不解气,又抓起妆台上的胭脂盒就朝他掷去。瓷盒擦过白泽耳畔,砸在墙上,嫣红的粉末在素白帐幔上绽开一朵刺目的花。
白泽轻轻叹了口气,有些无奈地说,“这些日子,我的神识总是混沌不清。夜不能寐时,连檐角风铃的声响都化作梦魇;白日里稍一晃神,便如坠入支离破碎的幻境.....”
岁岁望着他,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袖。白泽提到的这些混沌不清的幻境,难道是他的记忆正在苏醒?
白泽轻盈跃下床榻,来到岁岁跟前,“我问过你两次,愿不愿意放下前尘往事,此生只陪在我身侧,你都不曾认真回答过我。”
他自嘲地冷哼一声,金色的眼眸辉映着晨辉,如璀璨的宝石,耀眼却冰冷,“我脾气不好,也不懂风月。但这些日子你待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只是….”他的声音愈发冰冷,“我不当他人的影子。同名同姓不行,容貌相似不行,哪怕是你心心念念的那位夫君,也不行。”
岁岁听着听着,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敢情大清早的,这家伙是在自己吃自己的醋?
岁岁突然将白泽整个抱起,稳稳放在妆台上。檀木台面映着他雪白的绒毛,”白泽大人,我何时拿您当过替身?“
白泽的长尾不安地扫过台面,胭脂水粉哗啦啦地洒了一地。
岁岁忽然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抽出一纸婚书,朱砂印记在晨光中艳得刺目。
“大人仔细瞧瞧,可认得这字迹?”
她将婚书展开,恰到好处地停在白泽眼前三寸处。
白泽的瞳眸骤缩。落印处“白泽”二字铁画银钩,笔锋凌厉得几乎要破纸而出。恍惚间,似有清冷男声在耳畔低语:“我只喜欢岁岁。”他警觉地竖起耳朵,屋内却只剩更漏的滴答声。
白泽抬起前爪,就在他的前爪即将触及婚书的刹那,岁岁突然手腕一翻,抽回婚书。
“瞧我糊涂的,”她自说自话地拍拍额头,一本正经地说道,“您连化形都不会,哪会写字呢?”
岁岁慢条斯理地将婚书折成方胜,指尖在朱砂印上轻轻摩挲,这才珍而重之地贴身收好。正要起身,忽觉衣襟一沉,白泽的两只前爪正死死勾住她的衣襟,雪白绒毛炸开了花。
“大人这是做什么?”岁岁顺势握住那对毛爪子,掌心一片温热。
白泽的耳尖微颤,雪白的绒毛下透出些许粉色。他僵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生硬地问:“这...当真是我写的?”
“不信便罢~”岁岁无所谓地耸耸肩,晨光透过她鬓边散落的发丝,在妆台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你……”白泽的嗓音微微发紧,金色的瞳孔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为何不早告诉我?”
若这婚书为真,那他这些日子辗转反侧的猜疑,趁她醉酒时小心翼翼的妖力试探,甚至那些故作冷淡的疏离——全都成了笑话。
她眨了眨眼,故作委屈,“我与你说过的。在你刚化形的时候我就与你提过,可惜你从来不信。你总觉得我对你有所图谋,还说我…”岁岁轻哼一声,指尖慢条斯理地顺着他的脊背滑下,却在尾尖处突然用力一揪,“说我平平无奇,谎话连篇!”
白泽浑身绒毛炸开,连额间暗金纹的灵角都隐隐泛起红晕,透出珊瑚色的光。
“事已至此,既然白泽大人执意要走,又仗着自己神识混沌不愿意认账,这纸婚书作罢便是。”岁岁施施然起身,拂了拂袍袖,眼角余光扫过帐幔上斑驳的胭脂痕迹,她唇角微扬:“我若再哭哭啼啼地苦苦纠缠,倒显得不知趣了。不如就此别过,也免得耽误大人清修。”
白泽慌忙从妆台跃下,雪白的爪子在地砖上踏出清脆的声响。他支支吾吾地开口,“我们...我们...”
岁岁停下脚步,静静望着他。
好半晌,白泽终于憋出一句:“我们...成亲多久了?”
岁岁眼波流转,故作沉思地掰着手指:“唔...约莫三五载?”
“婚典可盛大?”
“尚可。”她轻描淡写地答道,却不自觉抚上腰间玉佩,好似在回忆那段甜蜜而艰辛的时光。
“我从前…待你可好?”
岁岁忽低展颜一笑,眉眼弯成一弯新月:“极好。”
白泽快步追上她,郑重其事道:“我...往后也会待你好的。”
话音未落,自己先红了耳尖。爱而自惭,原来这些时日灵识混沌时,那份莫名的违和感竟是源于此,他竟不敢相信,自己就是岁岁口中那个放在心尖上的人,是她不惜耗尽妖丹元气来滋养的人。
梦中那个黑袍翻飞的身影是他,岁岁在深夜梦呓时含泪轻唤的名字是他,那双含情眼眸里倒映的也是他。每一次温柔相待,每一次生死相护,从来都只是他。
“岁岁…”白泽的尾巴轻轻缠上她的裙角,“你能否...像从前那般唤我一声?”
岁岁端正神色,字正腔圆地唤道:“白泽。”
“不是这个。”
”那要唤什么?“她眨着水汪汪的眼睛,一脸纯真地看着他。
白泽闷哼一声,“像你梦里那样。”
“梦里?”岁岁歪着头,黑白分明的眸子里盛满无辜,“不记得了。”
白泽垂头跟在岁岁身后,回廊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他倏地竖起耳朵,在分辨出这是蓁蓁的脚步声后,他整个身子才松弛下来。
“蓁蓁。”岁岁眼眸一亮,提起裙角快步迎上前。
蓁蓁向白泽微微行一礼,随即一把拉住岁岁的手腕,说,“你可算是起了,马车都在府门外候了半个时辰了。”
“一大早上头疼得紧...”岁岁扶额轻哼。
“怎会头疼?可是咳疾又犯了?”蓁蓁立即伸手探她额温,指尖触及一片温凉才稍安心,“收容所里药材都是现成的,不若按老方子…”
岁岁眼角的余光瞥向白泽,很显然昨夜她醉酒后,是白泽把她带回屋子的。他这般丁点儿大的身子,莫非是用了灵力?
“无妨,贪杯罢了。”岁岁摆摆手,提着裙裾登上马车。
锦帘将掀时忽见白泽立在马车边,雪团似的身影正仰着脑袋,定定地望着她。
岁岁心里一软,转身跳下马车,一把将白泽捞进怀里,“回东望山前,先带你去收容所认个路。”说罢,抱着白泽钻入车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