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要回东望山吗?”蓁蓁杏眼微睁,声音里透着几分讶异。
岁岁纤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白泽的毛发,唇角噙着无奈的笑意:“一早起来就嚷着要回去,劝都劝不住。”
“怎的这般突然?”
“是啊,怎的这般突然….”岁岁的指尖轻点白泽莹润的灵角,白泽却只是把脑袋更深地埋进她的袍袖间,并不搭理她们。
蓁蓁不由莞尔。她抬手掀起车帘,晨光便斜斜地漫进来。长街上行人三三两两,多是挎着竹篮采买的妇人。偶有孩童追逐着跑过青石板路,嬉闹声不断。这座城如同初愈的病人般,似乎正在一点点地恢复生机。
白泽的声音幽幽传来,“若城中真有疫病,这街市未免太过喧闹;若疫病已除,又为何迟迟不开城门?这事蹊跷。”
岁岁指尖一顿,与蓁蓁交换了个眼神,温声解释道,“我们初来时也觉得古怪。城中酒楼茶肆照常迎客,就连歌舞坊也夜夜笙歌,全无半点疫病之象。后来娘亲告诉我,城里的时疫本已平息,原是要开城门的。可宫中痊愈的病患又陆陆续续复发了,高辛俊担忧疫病反复,若开了城门,万一有人携病出城,后果不堪设想,这才一直封锁至今。”
蓁蓁放下轿帘,补充道,“说来这疫病,原是从宫里起的。轩辕二世王是最早染病的,如今病情反复的也是他。”
“轩辕王染了时疫?”白泽不禁有些惊讶,支起身子看着岁岁。轩辕氏是神族,有灵力护体,本就不易得病。又是这般金贵之人,平日里饮食起居都有专人服侍,怎会轻易染病?“可是宫里有人故意加害?”
“尚不可知。娘亲亲自诊过,未见中毒迹象。况且……他已禅位交权,如今独居小月顶,早不过问朝政,高辛俊并无加害他的理由。”岁岁眸色一沉,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讥笑道,“高辛俊若有些许脑子,就该好生供着他,既全了体面,又赚个仁厚名声。”
蓁蓁的手覆在岁岁紧握的拳上,指尖在他绷紧的骨节上抚了抚。
白泽默默看在眼中,他甚至能感觉到岁岁的衣袖正微微震颤,那单薄的肩膀像是压着千钧重担,连呼吸都带着隐忍的颤抖。
他从未见过岁岁这般气恼,难道真如阿晏所提,那位新帝曾有心加害过自己?
破碎的画面突然涌入脑海:血泊中逐渐消散的虚影,布满裂痕的黯淡妖丹......白泽缓缓合上眼,浓密的长睫轻轻颤动。他试图理清这些凌乱如麻的记忆碎片,却只觉混沌不清,如有重重迷雾。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与皇室有牵连?这俗世间的权谋之争,他素来不屑,更遑论卷入其中。
“对了….”蓁蓁看向白泽,似故意引开话题,问道,“师父怎突然来了轵邑?”
白泽知道她是故意打岔,也就顺着话头说道:”你们一去多日音讯全无。我怕你们遇到什么麻烦。”
蓁蓁忽然扑哧一笑,眼波在二人之间流转:“师父究竟是担心’我们‘,还是单单记挂着某个人呀?”
白泽的耳尖泛起薄红,尾巴扫过岁岁的手臂,轻搭在她的手腕上。他干脆昂起头,理直气壮地说,“岁岁是我妻,自然要时时放在心上,我担心她也是天经地义。”
岁岁倏地睁大了眼睛,脸颊瞬间烧得通红。这样缠绵悱恻的情话,寻常夫妻都是在红烛罗帐间轻声细语,他竟是这般堂而皇之地大声说出口来?
蓁蓁手中的锦帕无声地飘落在车板上,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师父…您...您想起来了?”
“未曾。”他神色坦然,好像只是在描述一件稀松平常的事,说道,“但是我见过婚书了。那落款处的印信笔迹,看着十分眼熟,想来不会有假。”
蓁蓁眨了眨眼睛,促狭地看向恨不得钻进地缝的岁岁:“你竟将婚书...随身带着?”
岁岁羞得把头埋得更低,正欲辩解,却听白泽一本正经地接话:“岁岁将婚书贴身收在...…唔唔…”
岁岁温软的掌心紧紧覆在白泽唇上,白泽挣扎着动了动,挣脱不开。
他索性伸出舌尖,轻轻舔舐她的掌心。触到的瞬间,他的心头骤然一缩,不自觉地用舌尖细细描摹那些凸起的疤痕。那日岁岁给他梳洗时他虽已见过这些纵横交错的伤痕,可此刻舌尖触及时,一道道深刻得仿佛烙在他心尖上。
岁岁猛地缩回手,紧紧攥起了拳。那湿热的触感仿佛从掌心一路窜到心尖,引得心里一阵酥麻。
白泽仰头望着她,金色的瞳眸里清晰地映出她双颊染霞的脸。她强作镇定地别过脸去,又将手藏进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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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深露重,本该万籁俱寂的长街忽然响起整齐划一的脚步声。一队黑衣男子踏着月色而来,玄色夜行衣融入夜色,唯有腰间佩刀偶尔反射出冷冽的寒光。
他们身后,一辆通体玄黑的华贵马车缓缓驶来。墨玉雕琢的车辕在月光下泛着幽光,厚重的车帘将轿厢遮得严严实实,连一丝光亮都透不过。
驾驭马车的人同样一身夜行衣,高束的马尾随风轻扬。可从身形上轻易就能判断出,是个女子。
她勒紧缰绳,马车在老宅门前稳稳停住。
女子利落地跃下车辕,黑色面纱下,一双凤目警惕地扫过街角巷尾。她指尖轻抬,身侧的黑衣侍卫立即会意上前,却在触及门环前顿住,那扇厚重的木门已自行缓缓开启,发出沉重的吱呀声。
黑衣侍卫分立两侧,如墨色屏障。她转身行至马车旁,低声道,“公子,到了。”
车帘掀起时,先探出的是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苍白得隐约可见皮下淡青的脉络。
着玄色锦衣的男子缓步而出,虽身形消瘦似久病之人,可那挺直的脊背与微抬的下颌,依然难掩他眉宇间那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男子轻咳两声,抬眸望向老宅匾额,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小夭提着裙裾快步迎出,防风邶负手随在她身后。
锦衣男子抬眸,见到他们时,苍白的脸上浮现一抹浅浅的笑意。
“公子当心台阶。”小夭疾步上前,稳稳托住他的手臂。
防风邶与那黑衣女子相对而立,彼此拱手:“有劳潇潇姑娘。”
众人才刚跨过门槛,身后便传来一道尖细刺耳的嗓音:“既然轩辕陛下已安然回到老宅,奴才这就回去复命了。”阴影处转出一个面白无须的内侍,脸上堆着笑,一双眼却是冰冷,“还望轩辕陛下好生修养,龙体安康最是要紧。”
待内侍的身影消失在街角,众人进了老宅,厚重的木门发出沉闷的吱呀声,缓缓合上。长街重归寂静,唯有夜风卷着落叶打着旋儿,仿佛方才的车马喧嚣从未存在。
屋檐上,一只通体漆黑的野猫轻盈踱步,油亮的皮毛在月色下泛着幽光。它金色的竖瞳微微收缩,方才的一切都已尽收眼底。猫尾轻摆,它纵身跃入更深沉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