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日正午,北区巡检府内。
厨房里,锅碗瓢盆叮当作响,蒸腾的热气裹着浓浓的焦糊味飘的到处都是。
偶尔还能听见巡检府外路过的颠佬骂着饭菜比猪吃的都差。
“盐!盐呢!你们这群废物连盐都找不到?!”那娜娜一脚踹翻旁边的木凳。
她的“马子”——九尺高的癫佬史浩溪正蹲在灶台边,歪着脑袋往锅里撒了一把又一把盐,嘴里还念叨着:“咸点好,咸点壮阳……”
十五名男衙役缩在墙角,手里攥着菜刀、擀面杖,愣是没一个人敢动。
“娜姐,盐罐子就在您左手边……”一个衙役小声提醒。
那娜娜抄起盐罐子“咣当”砸过去,那衙役脑门瞬间鼓起一个大包,却愣是没敢吭声。
“废话!老娘不知道吗?我这是在考验你们!”
众人:“……”
——
正厅。
天波镇六大“巨头”围坐在一张红木圆桌前,桌上摆着几盘黑乎乎的菜,隐约能看出有鱼有肉,但全都裹着一层厚厚的盐粒,像是刚从咸菜缸里捞出来的。
“吃啊,你们怎么还不吃啊?”那娜娜的声音从厨房飘出来,带着非常明显的威胁意味。
顾开夹了一筷子正儿八经的“炭烧鱼”,刚才塞进嘴里嚼了半下,腮帮子瞬间绷紧。
硬生生咽下去后,他向着桌上的众人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好吃。”
厄虚端着饭碗看了看骨剑的残样,筷子悬在半空愣是没敢往下戳。
乐先生面无表情地只顾着扒拉着九成盐、一成米的米饭,一粒一粒往嘴里送,仿佛在吃毒药。
巡检和富洱岱对视一眼,默契地开始疯狂扒饭——只要饭吃得够快,更难吃的菜就追不上他们的呕吐感。
只有小脸皱成一团的小蛮,捧着一碗还算像话的白米饭,可怜巴巴地看向顾开:“顾哥哥,我能吃包子……”
小蛮话没说完,顾开还没说话,厨房那边传来“砰”的一闷声,那娜娜拎着锅铲从窗户探出头:“谁他娘要是敢剩饭,老娘今晚就让他睡灶台!”
众人:“……”
——
和自己较劲的顾开瞥了眼烟雾缭绕的厨房后,眉头微皱。
这天波镇的人,名字大多带着一股傻劲儿,或者说无厘头的谐音梗。
比如蔡子游的菜籽油、乐子仁的乐子人、富洱岱的富二代,这还算相对正常点。
像真名为安泉岐的安胖子、史浩溪的屎好稀、富兑长的副队长,这种局完全属于非常随便的了。
而顾开,外界之人无所谓;花小蛮,更阳携带者,无所谓。
但这那娜娜,顾开觉得更像是一种既愿意入乡随俗、又不愿随便的妥协选择。
如果细想的话,那娜娜甚至比顾开的名字更要显的格格不入。
回到当下,并没有放下碗筷的顾开清了清嗓子里的盐粒:“有一个问题我一直想了解清楚,为什么天波…不对,包括天浪在内,所有人的名字都是…”
“事物的谐音对不对?”富洱岱抢先开口之后,扫视了一圈众人后得意的放下碗筷,那意思是「你们先吃,老子有话要说,不奉陪了!」
接着,他便对顾开继续道:“因为这是厄神那个狗日的制定的规矩,这华夏七域必须如此,违抗者有来生…无今世!懂了吧?”
顾开配合的点了点头,坏笑着并未继续询问富洱岱什么,而是大大方方的踢了踢巡检的脚。
只见顾开靠在桌上,压低声音:“所以那…那姑娘是什么来头?我看得出来,她绝对不是天波之人。”
嘴里塞满饭的巡检偷偷瞧了眼厨房,含糊不清地骂了句:“菜真好吃!”
与此同时,又落后一步的厄虚和乐先生同时瞪了他一眼。
可巡检早就不想吃这要命的饭菜了,缩着脖子左右看了看,确认那娜娜没注意这边,才挤开富洱并凑到顾开身边:“第八域,大和族,背景大得吓人。”
“吓人?”顾开挑眉:“多大的背景,说来听听。”
“她爹可是有序列的厄神信徒。”巡检声音压得更低,“乐先生当年就是被她爹从真神打落到破劫的。”
顾开一愣,转头看向乐先生。
终于等到自己停筷的乐先生干咳一声,慢条斯理地咽下一粒米,淡淡道:“老夫当年也是准序列的厄神信徒,听说自己头上的序列被抢后立马拿着家伙就跨域上门挑战,结果被打得生活不能自理,后来自知恢复无望,做起了教书先生。”
“那她……”
“那姑娘叛逆,就爱跟她爹对着干,保下了我。”乐先生瞥了一眼厨房,语气复杂,“所以这顿饭,再难吃也得咽下去。”
顾开懂了。
这他娘的是报恩饭啊!而天波之人向来团结友爱,明知难吃还非得抱着必死的念头硬吃。
一碗饭的功夫后。
顾开实在咽不下那齁死人的菜,索性放下筷子,敲了敲桌面:“乐先生,那娜娜她爹开头那么大,名字应该可以镇住厄神村使者吧?叫什么?”
“镇不住,别多想。”乐先生慢悠悠地夹起一粒盐,端详片刻又道:“那人名为景山一郎,后来成了序列厄神信徒,又改回原名菅原正品。”
“景山一郎?菅原?”顾开眉头一皱,先是景山一郎这个莫名熟悉的名字像根刺似的扎进他脑子里,却又想不起在哪听过。
后又是菅原这个大和姓氏。
“菅原?这个姓氏再第八域很多吗?”
“还行,一百个里面怎么也得有半个!怎么?认识?”巡检凑过来,嘴里边嚼着的还说之前那口半生不熟的米饭。
顾开摇了摇头:“只是耳熟!”
“呵呵!”乐先生笑了一声放下筷子,“等宰了厄神村使者,你就带着那娜娜去第八域,借她的脸混进菅原正品的地盘,去购买一些可以压制日常卡的神物或者炼丹材料。”
听到此话,顾开眼睛一亮:“这倒是个好主意!”
话音刚落,厨房门“砰”地被踹开。
那娜娜拎着锅铲大步走来,身后跟着鼻青脸肿的史浩溪。
这家伙还一边走一边摇头晃脑地吟诗:“父不父兮子不子,天打雷劈菅原氏…”
“闭嘴!”那娜娜反手一锅铲把他拍晕后,快步走进大厅,瞪向乐先生,“乐老头,我当初救你的时候咱们可是约定好了的!我凭自己本事获取了实习衙役的资格,又在厄神村那个鬼地方接下了什么狗屁祝福,好不容易转正乐呵了几年,你现在想让老娘回去?”
那娜娜这番语气极快、质问语气极浓的话一说完,乐先生非但没有心虚,还面不改色的轻说一句废话。
“老夫是建议罢了!”
“建议个屁!”那娜娜一脚踩在凳子上,锅铲指向众人,“我死也不会回去!那老东西抛弃我二叔的时候,就该知道有今天!”
此话一出,顾开敏锐地捕捉到关键信息,立马不懂生日的用手戳了戳还在埋头扒饭的花小蛮。
而小蛮也不白跟顾开混了这么久,立刻心领神会。
只见小蛮规规矩矩的放好碗筷,而后挤出两滴眼泪“哇”地扑过去抱住了那娜娜的腿:“娜娜姐姐别生气!气大伤身啊!你二叔对你那么好,他肯定也想让你好好的。”
那娜娜低头看着这个锃光瓦亮的小光头,怒气顿时消了一半。
随后,她一把将铲子丢到桌上,弯腰抱起小蛮,还顺带一脚把凑过来的顾开踹开:“滚!吃软饭的贱货!”
“哎哟卧槽!”顾开顺势滚到一旁,暗中还给小蛮使了个眼色,让其继续套话。
小蛮会意,眨巴着大眼睛搂住那娜娜的脖子,开始撒娇:“娜娜姐姐,你能这么勇武,一定是你二叔教你的吧?跟小蛮说说你二叔嘛~我想听英雄故事!”
“哎!”叹了口气的那娜娜一屁股坐在桌上,随手抓起自己炒的咸菜塞进嘴里嚼得嘎嘣响:“我二叔名为藤田树,后来我爹成为序列厄神信徒后,竟然违背我二叔的遗愿,将他墓碑上的名字改…改回了恶心的…菅原正常。”
看着怒火中烧的那娜娜,顾开瞳孔一缩。
藤田树?菅原正常?
那股熟悉感因为藤田树这个名字变的更强烈了,可其脑海深处的记忆就像一张白板,真的什么也没有。
而还在努力执行任务的小蛮选择继续乘胜追击:“咦?为什么娜娜姐姐的父亲和二叔为什么都不要原来的名字了?”
“还不是因为我那个疯癫的爷爷!”那娜娜狠狠咬着牙,语气愈发阴沉,“菅原正守,那个老不死的家伙为了获得魔龙血屠了整个菅原家!连我…都是二叔拼死救下的!而这一切,已经是很久很久…";
”咔嚓!”
就在此时,顾开手里的碗不合时宜的被捏了个粉碎。
”你说…菅原正守?”顾开睁大着双眸,声音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
说着,他便缓缓站起身,浑身皮肤也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纹,进而便有大股大股刺目的金液从裂缝中渗出。
金液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烧得青砖地面“滋滋”冒烟。
而那娜娜还以为顾开这是意识溢散的伤势加重了,猛地抱起小蛮后撤三步:“喂!吃软饭的,你发什么疯?”
“菅原正守?真的是你爷爷?”顾开死死盯着她,眼球已经被金液浸透,“我在第六界见过他!就在绝灵之墙扩张之前!他和厄神分身算计了我!”
顾开此话一出,现场众人纷纷大惊着与身旁之人对视起来。
很显然,顾开话中交代的信息实在太过骇人。
无论是还活着的菅原正守、还是厄虚了解的已经暴毙的厄神分身。
“放屁!”那娜娜斩钉截铁的叫骂打断了众人的惊讶,接着她又道:“菅原正守那老东西早被我二叔宰了数百年,骨灰都扬了!我虽然狠我父亲,可他从没骗过我”
那娜娜这句话就像一柄重锤,毫不留情的砸在顾开天灵盖上。
其意识崩解的趋势,也在此刻轰然爆发!
“轰——”
狂暴的金光以顾开为中心炸开,巡检府的屋顶直接被掀飞,其他人也在猝不及防之下被巨大的冲击波轰退。
只有厄虚,仅仅是草帽被气浪卷走,露出了下面骤然阴沉的脸。
“这家伙…心境这么差的吗?”
“所有人!迅速撤出巡检府!”看出情况不对的巡检一声暴喝,十五个衙役扛起还在吟诗的史浩溪就跑。
富洱岱的实习令牌亮起刺目白光,瞬间罩住那娜娜和小蛮。
只有小蛮在光罩里拼命挣扎着往前扑:“顾哥哥!”
金光天柱中的顾开跪在地上,双手紧紧按着脑袋,喉咙里发出歇斯底里的哀嚎。
他的意识…正在崩塌。
“如果菅原正守真的死了几百年,那我在第六界见到的小八是谁?那个既自称菅原正守又自称厄三九的小八…到底是谁?难道…又是某个四叔爷搭建的戏台?还是说…连我自己都很可能是另一具顾开的克隆体?”
此刻,顾开那正在崩解的意识团中交织着无数自我怀疑的念头,促使其崩溃的速度越来越快。
“妈的!这小子的心境出了大问题!要爆了!”同样看出端倪的乐先生脸色剧变,转头对厄虚吼道,“厄虚大人!不…”
“我知道!”厄虚怒叹一声扯开衣襟,露出腰间那根泛着淡金色光芒的发丝。
这,正是用小蛮头发修补的神力丝线。
可还没等要动手,却见那个被他们悉心呵护的小姑娘竟然毫无阻碍的冲出了光罩。
“小蛮!”那娜娜惊叫着伸出了双手,可她的手一伸出光罩就被暴走的金色华光撕成了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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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罩外,嚎啕大哭的小蛮跌跌撞撞地往前走着。
他的皮肤开始皲裂、碳化,双眼早在走出光罩之时便失去了光明。
这短短两米的距离,比他去的任何一个地方都要远。
可这一次,她没有抱怨过一点。
“顾…哥哥…”
焦黑的小手顾开的刹那,称螺旋状逆卷的金液猛然一滞。
顾开缓缓的抬起头,如镜般的金眸之中只倒映着个浑身焦黑的小人儿——没有头发,没有完好的皮肤,连眼睛都蒙着一层白翳。
可连自我都失去的顾开却能清楚的感觉到,那只小手死死揪着他的衣角,指节因太过用力正在片片崩碎。
“…小蛮?”
承接呼唤的回应出口,金光倏然收敛。
顾开一把抱住摇摇欲坠的小蛮,踉跄着走出被夷为平地的巡检府正厅废。
虽然溢散的意识金液正在慢慢倒流回裂纹,但其皮肤上那些沟壑般的伤痕,想来一时半会儿好不了的。
“抱歉。”顾开低头看着怀中面目全非的小蛮,头也不抬的对众人致歉之后,直接脸朝下拍在地上。
“孩子就是孩子!”厄虚一个箭步冲上前扶住两人,腰间针线“嗖”地缠住顾开手腕。
乐先生则摸出三枚丹药,一枚塞进顾开嘴里,两枚碾碎敷在小蛮身上。
那娜娜愣愣地看着这一幕,大力的踹脚地上的史浩溪:“别他妈念诗了!滚去去烧热水!”
“切!”史浩溪仰面朝天,深情朗诵:“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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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时,巡检府终于安静下来。
双眼裹着纱布的小蛮如今就剩这双眼睛还带点毛病,现在正坐在台阶上,用“瞎掉”的眼睛数着星星。
顾开躺在衙役们的房间,身上的裂纹已经愈合大半。
厨房里,那娜娜蹲在灶台前,默默往锅里又加了两勺盐。
“哎!什么人嘛!听个死人的名字也能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