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长乐虽然知道大梁世家门阀之间互相捆绑,却想不这伙人绑的这么深。
他至今尚未与独孤家有过任何的往来,但从瑞祥布庄的周氏兄弟开始,自己结下的仇怨,竟然都与独孤家有关系。
自己虽未与独孤家有直接冲突,却显然已经是独孤家的敌人。
“熊飞扬是独孤家的黑手指,那就是说,四海馆利用各种手段搞到的银子,大部分都会流入到独孤家的手里?”魏长乐轻声道:“独孤家不是大梁五姓之一吗?他们缺银子?”
“没有人嫌银子多。”乔嵩道:“大人,四海馆能有今天,都是因为背后靠着独孤家。如果没有独孤家撑腰,就是王少卿也能整治四海馆。”
魏长乐心想这话倒也不假。
王桧毕竟也是出自五大姓,在官场中自有人脉,若非忌惮独孤家,王桧倒也不会将区区四海馆放在眼里。
“四海馆所有的事情都是熊飞扬决断,能日进斗金,熊飞扬居功至伟。”乔嵩低声道:“如果熊飞扬突然折了,短时间内还真无人能取代他。所以小人以为,独孤家应该不会置若罔闻。”
魏长乐尚未开口,就听外面脚步声响,殷衍已经拿着药盒进来,向乔嵩道:“药盒里面的伤药,你拿回去,瓷瓶子里的是内服,剩下的都是外敷。”
“不良将,不知能否先让乔嵩在这里休养两天。”魏长乐笑道:“你随时可以查看伤势恢复的情况,过两天如果确定无事,再让他回去。”
殷衍犹豫一下,道:“爵爷既然开口,那有什么不行。”
魏长乐谢过之后,也不耽搁,匆匆回到灵水院。
见到如花似玉的辛司卿,还没开口,辛七娘就率先道:“魏长乐,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大人,出了什么事?”
“你别装糊涂。”辛七娘没好气道:“那个熊飞扬是你抓回来的?还关进灵水司?”
魏长乐道:“大人,我在调查四海馆,抓他回来难道有什么不妥?”
“你不知道他是独孤泰的结拜兄弟?”辛七娘蹙眉道:“你到春木司报到的时候,那边没告诉你监察院五律?”
魏长乐立刻记起,自己通关监察院考核,第一次见到殷衍,殷衍便告知了监察院五律。
“五律之中,第三条说的很清楚,若要调查五姓亲族,必须得到院使大人的准许。”辛七娘美艳的面庞有些不满,“就算不能及时禀报院使,至少也该和你的顶头上司说一声。”
魏长乐道:“大人,熊飞扬可不是五姓亲族!”
“他虽然不是五姓亲族,但和独孤家的关系,你应该心里清楚。”辛七娘冷哼一声,“你到四海馆闹事也就罢了,还将人抓回监察院,还关在灵水司,这不是故意给老娘找麻烦?”
魏长乐忍不住道:“大人,你.....你害怕独孤家?”
“我呸!”辛七娘啐了一口,“老娘能怕谁?只是不愿意招惹无谓的麻烦。你说,熊飞扬犯了什么罪?”
魏长乐立刻道:“听说他在东市横行霸道,还逼迫商户缴纳镖旗银.....!”
“这与你有什么关系?”辛七娘瞪了一眼,“东市隶属于千年县,有人欺行霸市,自有千年县衙去管,千年县管不了,还有户部,什么时候轮到监察院去管这种事?”
魏长乐抬手摸了摸鼻子。
“你又不是不知道,监察院监察百官,处理刑案,这已经与三司衙门有冲突。”辛七娘道:“如今你又去招惹户部,难不成你真要监察院和所有人为敌?”
“户部自己就是裁判,怎么会管?”魏长乐嘟囔道。
“什么裁判?”辛七娘蹙眉道。
魏长乐干脆道:“四海馆联手户部勒索东市商贾,户部的人也从中牟利,怎会管镖旗银的事。”
“不但户部拿银子,千年县也拿了。”辛七娘在软椅上一屁股坐下,没好气道:“监察院如果连这都不知道,早就该解散了。”
魏长乐皱眉道:“大人,你都清楚?”
“清楚又如何?”辛七娘叹道:“他们又不造反。监察院监督百官,是防止他们中间有人存有不臣之心。若是去管他们巧取豪夺花天酒地之事,朝中几乎所有官员都要送到牢里,剩不了几个。”
魏长乐在椅子上也坐下,冷笑道:“所以朝廷从上到下都是贪官污吏?”
“魏长乐,我知道你年轻气盛,眼中容不得沙子。”辛七娘幽幽道:“但我要告诉你,监察院的存在,是让朝局稳定,不是引起动荡。”
魏长乐盯着辛七娘漂亮的眼眸,“不是说左相整顿吏治,打击贪腐吗?监察院不是一直在监察百官贪腐行径吗?”
“水至清则无鱼。”辛七娘道:“我也实话告诉你,左相刚开始确实准备整顿吏治,打击贪腐。但在朝中还没动几个人,朝中上下就连成了一片。这背后都有关系人脉,互相包庇,最后甚至直接求到宫里。宫里当然也不想因为整顿吏治而导致朝局不稳,而且左相如果真的得罪了满朝文武,这相位如何保住?就算保住,谁又协助他推行新政?事是人干的,没有人,再好的理想也是空中楼阁。”
魏长乐嘴角微动。
“所以最后只能对地方出重拳,在地方上揪出一批贪官污吏杀了,也是彰显朝廷整顿吏治的决心。”辛七娘轻叹道:“生在手脚上的毒瘤可以挖了,若是长在内脏上,剔除毒瘤连带着内脏也没了,谁敢真的大动干戈?”
魏长乐靠坐在椅子上,双手十指互扣,并不言语。
“你也别以为我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辛七娘白了魏长乐一眼,“你整治熊飞扬,无非是因为他动了那个叫乔嵩的人。乔嵩是你的人,你觉着如果不为他出头,日后便无人敢靠近你,你在神都也建立不了人脉。其实我也能理解,但你偏偏去搞四海馆,还当街快马拖拽,那不就是在打独孤家的脸吗?”
魏长乐站起身,看着辛七娘,认真道:“大人,我可不可以请辞!”
“什么?”辛七娘一时没听明白。
魏长乐一字一句道:“我要请辞,离开监察院!”
辛七娘娇躯一震,缓缓站起身,盯着魏长乐眼睛,道:“你再说一遍!”
“一开始被安排在监察院,我并不开心。”魏长乐缓缓道:“我当时只想离开神都,回到河东,因为那里是我的家。但从侦办金佛案开始,我对监察院开始有了归属。因为当时我认为,监察院无所畏惧,而且真的愿意保护百姓。”
辛七娘秀眉蹙起。
“监察院不在乎三法司,勇往直前,我觉得这就最适合我的地方。”魏长乐继续道:“我看到监察院上下都很清廉,没有依仗手中的权力盘剥百姓,心中也是欢喜。就在昨天,我心中还在想着,就算回不了河东,如果能在你的手底下为百姓干点实实在在的事情,那也算没有白来一趟。”
辛七娘淡淡道:“现在你失望了?”
“很失望!”魏长乐淡然一笑,“原来监察院并不是我想的那样大公无私,和朝中其他的衙门没有什么不同。监察院五律.....,第三条不可轻易招惹大梁五姓,我呸,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一个独孤氏就让监察院心存忌惮,畏而不前,狗屁的五律。”
辛七娘不怒反笑,也不知是不是嘲讽,“哟,魏爵爷好气魄!”
“我当然有气魄。”魏长乐仰着脖子,“我心中的监察院,别人能干的监察院能干,别人不敢干的,监察院依然敢干。既然知道四海馆和户部联手在东市勒索商家百姓,就不能坐视不理。谁都知道这是不平事,但无可奈何接受,反倒让所有人以为这是正常的。不正常就是不正常,被迫适应了被欺压盘剥,普通人习以为常,但我们却不能觉得无所谓。”
“所以你调查这件事,是一心为公?”
“公私皆有。”魏长乐很坦诚,“公者,当然是不能眼看着这等不平事继续存在下去。至于私心,一个正如大人所言,我是个护短的人。只要碰了我的人,管你是谁,都要付出代价。我确实要让人知道,脖子不够硬,最好就不要招惹我的人,既然招惹了,就要做好人头落地的准备。”
辛七娘凝视魏长乐,也不说话。
“更大的私心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绝不心慈手软。”魏长乐平静道:“我已经知道背后是谁指使熊飞扬对乔嵩下手。上次在京兆府,我就告诫过周兴,千万不要再招惹我,否则有帐在手,他弄不死我,我就要弄死他!”
“你自然知道,周兴是独孤陌的大舅子!”
“他就算是独孤陌的亲爹,既然对我紧追不放,那就是自己找死。”魏长乐冷笑道:“他不听劝告,跟我没完,那好的很,接下来我就用这条命陪他玩,看看谁的人头先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