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便被押到了所谓得“禁闭室”。其实就是我们去咨询上级的地方,那个白得发光,白的可怕的地方。脚不着地,四顾茫然。和受刑的地方不同,那里的惨叫声不绝于耳,虽然刺耳尖锐,至少在无形中彼此作伴。而这里,没有被咨询的上级,只有自己一个。我没有好的回忆可以去回味,也没有坏的回忆去哀伤。眼前和心底,全是一片空白,这样的寂静,反而让人生不如死。我就那样漂浮在这个没有边界也没有出路的空间里,让虚无感慢慢地从心底蔓延,直至爬满全身,动一下都觉得虚妄无用。
意识越飘越远,逐渐模糊。久违的,好似进入了梦乡,可惜伴随而来的,是无数场景碎片带来的恐怖梦魇。有小儿撕心裂肺地啼哭,有从高处坠落扎进冰冷漆黑湖水然后撞见一张张苍白脸的窒息,有与面目模糊的爱人紧密相拥却被从背后刺一刀的背叛,有血肉模糊的肉搏混战,有情与欲的交缠喘息,下一秒又来到一片不见边际的苞谷地,我在里面没命地奔跑。几百个场景碎片随机轮动播放,每一声笑每一声哭每一次皮开肉绽的感受,都真实地仿佛正在上演,每次醒来,不是浑身大汗,便是满面泪痕。难道这些都是生前的我,所经历过的?怎么可能?虽不说一人的经历,怎么可能如此分散丰富,不同场景的地狱甚至于年代的服饰,甚至自己的第一视觉或高过低,都不像是生而为人,力所能及的。
“唉。”叹一口气,深深感慨,不知这副躯壳,究竟是属于谁,反正绝不可能属于脑袋空白得骇人的自己。而真相,究竟离自己还有多远?愈想愈丧,让人想破口大骂,这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而自己,究竟是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为什么要经历那么多毫无意义的所谓惩罚和苦闷日子。又怒又哀,在这洁白无暇空洞得吓人的禁闭室里,逼得人不断地对自己进行精神拷打,直至将人一举击溃。不知道过了多少个煎熬地自我折磨的日夜,在人逐渐迷失然后崩溃之际。有人来了。
是救星还是新一轮的灾难降临,谁又知道呢?
看着瘫软成一滩不成形鬼气的我,他站在一旁,冷眼相对,无动于衷。
是的,我虚弱的用眼角,瞟到了,还是他,还好是他。那天我说他眼睛好看,多少有些讨好戏谑成分。他确实是目光如炬,但眼角以极微的角度上扬,倒是有几分邪气。皮肤冷白,倒显得血丝通红。盯着一人看,像是要把人心底的鬼,全都一一扒拉出来。而若隐若现的红血色,倒让双眸似乎蒙上了一层水汽,睫毛耷拉,眼底似乎藏着几百个悲伤的故事。
他踢了踢我,但是可以接受的力度,似乎想把我摇醒。我趁机一个翻身,紧紧地抱住他的大腿。他满脸震惊,似乎真觉得我是一滩无心死鬼。下意识便想挣脱,但我抱出了一种紧紧缠住他的态势,他越动,我抱得越紧。
“救救我。”我艰难的吐出这三个字。
他轻轻一震,似乎是被我忽然间的示弱服软,惊到了。但他以为他控制得极好,没人知道他这0.00001秒的情绪外露。“怎么,你不是说当鬼当腻了,什么都不怕了。这会儿让我救你干嘛?”语气一如既往地冷漠,听不出一丝情绪起伏。
“不是救我出这个地方。我知道我会总有一天,会腐烂在这里。”我无力地说,字字出自肺腑,“只是一无所知地来,然后一无所知地消亡,未免太可悲了些。”为何我做鬼做的如此卑微,真的想哭。说罢,我趴在他的腿上,仿佛抓到一根救命稻草,大不了一脚把我踢个魂飞魄散。可是,莫名的,贴着他,我陷入了无线自我怀疑的心,平静了不少。
大概是狠狠拔了几次腿,想挣脱我却无果。他不动了,任由我这样抱着,可能在憋大招吧,我想。
“你总是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他突然出声。“你背弃了所有,却始终觉得满心委屈。”语气听不出是责怪,还是愤怒隐忍。
忽然,他另一只脚顺势跪下,身体前倾,将一整张脸,那张带着面具只露出双眼的脸,置于我的面前,我们两个鼻子的距离,大概只有0.5厘米,虽然他带着面具,我却能感受到他炙热的气息,洒在我冰冷的脸上。这时候我忽然懂得,自古以来为什么鬼都爱吸人阳气,这种鲜活的味道,如甘霖,如雨露,还有点甜。我懵了,调戏人家不成,反被拿捏了。
“看着我,想起了什么?”他恨不得扒开自己的面具,暴力唤醒我沉睡的另一个人格。
“我想歪了。”我啥也想不起,只想到一些少儿不宜的东西。你这姿态,咱这姿势,随便闯进一个人来,都要满脸通红跑开的程度吧。
但是他没被我的满口胡言激怒。只是一动不动地,带着复杂情愫地,看着我。眼睛越来越红得明显,好像下一秒,就要把我吃掉。我猛得一躲,好吧,是我怂了。一股诡异的酥麻感,从后背蔓延上来。只是我收手收得太猛,一个不稳,便向后倒去。
下一秒,一只手迅速绕到我的后腰,稳稳地撑住了我。他大概是觉得我要摔倒,出于人道主义扶我一下。可是你脸贴着,手抱着我,此情此景,惹得我眼睛都不知道要往哪里看。他察觉我眼神开始闪躲。手在我腰上,箍得更紧了,假如不全凭我意志清醒,有几分抵抗的力气,不然我们的脸,可能就是负距离了。只是这个画面,始终是不太雅观。一个白衣白面少年,环抱一头青面獠牙的恶鬼,便是有几分真情实意,也是天使和恶魔的苟合,要被天雷击打的。
“怎么,这是你想的“歪”?那你躲什么?”他故意的。不能好好说话,就开始对我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说罢,他眼角上扬,我猜面具下的他,估计嘴角也是弯成得逞的弧度。“你总说你一无所知,假如你没说谎,那老天对你,真是开了大恩。但是假如你只是死不悔改,还妄图再这个地方兴风作浪,故技重施,你将面对的,是你无法想象的灾祸,或许就是你所恐惧的,无辜地永恒地烂在这个地方。”说罢,他无情松手。
砰。这次我真的着地了,毫无防备的那种。好无情。仿佛上一秒我们的“肌肤相亲”只是逢场作戏。想想,好像也是两个无情人的互相挑逗而已。也罢,我疲软地爬起来,收拾出一副虔诚地姿态,难得他肯听我说下去了,我不必再撒无畏的泼。
“我怕,我真的怕。怕的要死。所以我才千方百计地去离真相,再近一点点。真的拜托你,告诉我吧。哪怕你编个故事给我,也算是将我打发走了。或者你们这些当“上级”的,有没有什么奇怪的神力,敲一下我脑壳,便让我记起所有的方式?来吧,往这里敲。“我十分迫切。
他缓缓转身,用那对既好看又骇人的眼,死死地看着我,企图看穿我这副鬼皮囊,然后也从我可怖地双眼种,读取到我真正的目的和企图。而我问心无愧,毫不闪躲地回看他,一时间两双目光犹如刀光剑影,快要擦出火花。可能看我一脸坦荡,他动摇了。
“那你的惩罚到此为止,出去等通知。”在我以为他终于要敲我脑壳让我记忆全回的时候,他无情转身,只留给我这句话。
我追上去,可是连根头发都没抓住。
又是这样。
等通知等通知等通知。永远都在等那些无聊的毫无意义的通知。通知我去受这个刑,通知我去做这个苦力。通知我去咨询,然后通知我回去等通知。在这无数日夜里,这些通知曾经给了希望,可是现在想来,全是敷衍和忽悠。想到这,真的是气到要爆炸。
不情不愿地被从禁闭室驱赶出来,我还是满心怨气。无论我愿意还是不愿意,做鬼的日子还在继续。我能做的,只有受刑和等待。
虽然多了一个渺茫的机遇,但我又怕只是照例丢给这些怨气冲天的恶鬼一个念想,好让他们安安心心的继续乖乖地呆在原地,按部就班。可是我的灵魂苍白,无论你如何用多么残酷多么骇人的手段去折磨他,去洗涤他,似乎都没有什么可怜的教化作用。简直就是白费力气。
好愤怒,但是无计可施。我想,可能是我闹出的动静不够大,还不足以让真正有权力的上级,来处置我。哪怕是把我撕碎拍散都好,让我可以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个宇宙。可是恶鬼生气,也只是鬼容更可怕一点罢了,在这个绝望的地方,根本无人在意。想到这个,求死的决心,又坚决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