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管你要什么,若我要的你不肯给。那自然要给你些颜色瞧瞧。”他仍然低垂着眼眸。我一直都说他是病秧子,可那与生俱来的高高在上的震慑感,此时却适时地散发着。
颜色?杀了他的妻女,就是给他一个震慑吗?
我忽然察觉,我们每次拒绝阿四提高乌羽玉供应量的需求,都顶着多大的压力。而她估计也没私底下,找方榆,让他来做我的工作。只是为了保全我们的共识,他都替我挡了下来,在我面前更是半句都没有提。
而就是这样,逼得对方,给自己一个如此惨烈的警示。
浑身血液倒流,估计下一秒,我就要无言地,刺破他的胸膛。
“我没有你要的东西。”
“在那个叫做阿槐的人的身上?你口口声声说的妻女,他们如何重要,估计也比不上她吧,你应该比我清楚。而早知道,我应该直接对你或对那个叫做阿槐的动手,才更直接些。”他继续言语刺激。
而这些言语,也同样刺激着我。
“说吧,你将她,藏在哪儿。”
“你永远也别想找到她。”他不带一丝犹豫。尽管他也根本不知,我在哪儿,“那日她前往去送邱莲和邱竹,说不定已经被你们乱箭杀死了。而我,本不该如此苟活。”在失去了一切之后,他忽然发现他那称之为理想的东西,太过苍白,而自己,也太不自量力。
我还活着,你要等我!但我不能说出口。
眼泪无声地流淌,作为一根枝条,我脚下的泥土,莫名其妙地冒着水汽。
“你我本就统一战线,我早就让阿四告诉过你。我们需要乌羽玉,大量的乌羽玉!这可以让我们的目标,更快一些实现!而天知道,我们还有多少时间。为何你要和我对着干!”
“我也让阿四传达过!这东西极度危险,本就不该存在,若为了解决眼前的黑,让更黑的事物蔓延,届时一切已经太晚。陛下说过,要给国民一个更好的生存环境,可奈何阻力太多,多少只眼睛盯着,再慢一秒就要被瓜分殆尽!只是若让乌羽玉侵蚀了除了他们以外的无辜群众,那他们的世界,不过变成了另一个模样的地狱而已!”说到激动处,他有些踉跄,脚步不稳,往后退了几步。
原来他早就知道,阿四的背后是我身前的王。
而他们本来就有着一个共同的目的,一个为了摆脱控制,争取实权,而一个也曾天真地相信,眼前的王,真的能履行承诺,为他的子民而奋斗。
只是方式不同而已。
一个沉稳,而一个急躁。步伐不同,怎么就走到互戗的地步了呢?不对,只是方榆单方面挨打而已。如何都不能忘记,表面上和自己统一战线的他,说到底也是一个尊贵惯了的帝王,而他不允许,任何形式的挑战。
而这一切,皆源于我对乌羽玉的控制。
“或许我该直接杀了你,那阿槐,自然会出现在我面前。”瞧吧。
他听不进所有让他慢慢来、从长计议的语重心长。眼里看到的,只有同僚的反叛,在他眼里,多么刺目。大是大非面前,畏畏缩缩,没有一点决绝果断地去默认那些理所应当的牺牲,如此懦弱。恐怕是活不到成功的那天了。
“那你动手吧。”哀莫大于心死,他有那么一瞬间怀疑,那口口声声为子民的君王,是不是从头到尾,只是在利用自己而已。而若那至高无上的权利,子民的天,都如此,那这个世界,真的还有机会变好吗?这样,他不如和我一起走算了。
可我只是失踪,却对他来说,悄无声息地死去了。因为他知道,若我还有一口气,第一时间就会回到他的身边。可等了那么久,他的希望被逐渐磨灭,剩下的,只是虚无的盼头。
说实话,如今他只觉得那殿上的人,过分吵闹了。
事到如今,说这些,还重要吗?
他无意中将他所珍视的人,都拉下水,如今也到时候,要去还债了。
我多么想,借一阵风,再次让我掉落的树叶,划过他的脸庞,带去我的温暖。可这冰冷的殿,只有诡异莫测的人心,一丝微弱的风都没有。
“她们还没死。”那高高在上的人,缓缓开口,语气如冰。
“但她们也可以马上死。”而开口的下一句,如利刃架在喉咙。
赤裸裸的要挟。
也对,杀了她们是震慑。
若震慑没用,就变成了要挟的筹码。
多么卑鄙!
多么庆幸!
她们还没死,可那日那般凶险,那些人马来势汹汹,一看就是来拿命的。可他也不至于给人以无情的幻想。
方榆猛然抬头!满眼通红!那怒意驱使着他,直直地走到那王的跟前,好似下一秒就要掏出利器。可他知道,他若这样做,就真的没有回头的余地了。
“在你听话之前,我替你好好照顾她们。”他只丢下一句,就转身离去了。在背影消失之前,他好似还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意味深长。
如今方榆就站在我的跟前,仅仅一个身位的距离。
眼神灰败,多么落魄!他信错人了吗,他想踏着旧人的尸体,建筑新的世界。可对方榆来说,真的有活该牺牲的人吗?天真地以为,只需要让那些腐败的蛀虫付出代价就好了。可贼船打造地华丽美好,再回首,船已驶离了回头的岸。
软肋在别人手里,自己也失去了“所有”。斗志这东西,一旦被扑灭,就很难再次燃起了。他颓靡的低头,我想伸手抚摸他,可这地方,到处都是眼睛,不是他的,就是他们的。我若暴露,我们似乎就真的,失去了所有的胜算。
而他拿捏了邱莲和竹子,企图以此操控他。
若我还能呆在那危险分子的身边,或许哪日就能找到那破绽,让力量,再次回到我们的手上呢?
不试试,如何知道。
代价就是,还没到时候,可以回去。
所以我只能,看着他,无声流泪。
殿内依然空荡冰冷,他一如既往的待在我的身边,汲取着我的养分。
“这一局,你赢了。”我语气里充满不屑。
“意料之中。”
“意料之中的卑鄙。”我直言不讳,我为何要给你面子?
“可我目的达到了。”
“什么目的。”
“你全都听到了。”
“哦,那什么玉。真有那么大的魔力?”
“目前看来,足以腐蚀他们。”
“就好像他们腐蚀你。”我猜到了,他们对年幼天真的他,不过是当做一个无能的傻子来养,在他死之前做做样子,而他哪里有反抗的能力。
只要他们察觉出,哪怕他一点的不顺他们的意,迎来的只有更明目张胆的禁锢失权。
“你比我想象中聪明,也比我想象中危险。”
“谁能比你危险,谁让你不爽,一个字,杀。”
“嗯,你若不能治好我,我就杀了你。”
“......”
“我是树,我不是药,我能力就在这了。”瞧他这样子,估计从出生,身子就弱。从娘胎带来的疾病,尽管用尽天下所有珍稀的药,也不过是延长一点可怜的时间而已。而我的作用,的的确确是疗愈,可能疗愈到什么程度,我自己都不知道。而我无法让人起死回生,这点毋庸置疑。
若是这个国家未来的希望,都在他身上了,那我多费些气力又如何。
但倘若他太过激进,哪怕只有一点点暴君的影子,我也可以化作将他捆绑吞噬的藤蔓。
这或许就是,上头说我有机会,可以收拾残局的意思?
可多么可笑,这从根里就开始腐烂的国度,岂是因为我带来乌羽玉而变成一个残局?如果硬要说我有责任,只能说我无意间,加快了它衰败的进程罢了。
忽然想起了沐梓,我上世的母亲。她恨我怨我,也无比爱我。
不知那个世界没了我,她和父亲还好吗?若我的死讯迂回婉转地传到他们的耳朵里,他和父亲是不是会抱头痛哭,然后安慰彼此,这一切,不过是早就做好准备的事。和一股无形力量作斗争,本就没有一丝反抗的力量,因为那力量,是可以解释一切的因果报应。
而她就是选择用乌羽玉作为武器,来报复这世界对她的不公。
而我眼前的他,那恨意积累许久,怕是不比沐梓小一星半点。只是,他还肩负着,天下万民的职责,怨恨如黑洞,最终也会将他的初衷也吞噬了吗?
我一直在观察他,我想看穿,为了天下万民究竟是他利用方榆的借口,还是欺骗自己的幌子。或许结果也不过是为了报复而已,报复那些禁锢他、利用他、架空他,最重要是,看不起他的一双双轻蔑的眼睛。
被当做一个“吉祥物”来养,对他来说是摧毁他人格的侮辱。
而他口中的人民,真的在他心里有重量吗?多少有一些吧,他的心思如深不见底的洞。我好像永远都捉摸不透。
但是他的威胁还是起了作用。
方榆开始了乌羽玉的供应,同时,还如他所愿地加大了供应量。
而乌羽玉的秘密,我本就对他无所隐瞒,而说到底原料取胜的东西,制作方法总是不会太难。而他,学得很快很好。只是,没想到有一日,这技能还能派上用场。如此一来,他的手,算是彻底沾染了那洗不去的黑,下地狱的名额,恭喜他抢到了一个。
他的无奈,我懂。
换做是我,我也没有第二个选择。
我只恨,没有察觉到那危险的手,会对身边的人下手,而我和他,欠了邱莲和竹子,真的很多很多。
欢玺楼恢复了往日的喧嚣,如今更是魔幻荒唐了。
要知道那些有权有势的人发起疯来,多么骇人。一时间本是一个其乐融融互不干涉的极乐天堂,如今为了抢那有限的供应量,演成了狗咬狗的血腥剧场。
短短不过数日,世界就乱了套。
那些人本就不是傻的,经历过一次断供。有条件有能力的人,早就集结所有力量,搞清楚了乌羽玉的初步原料及制作,如此一来,这令人上瘾的东西,开始了大范围的流传,很快的,就侵袭了一整个城市。
当然,现在无情腐蚀的,还只局限在那有钱有势的上层世界。这东西虽多了,可仍是昂贵的东西,仅供给给付得起价钱的人。这样一来,还算是保住了那大部分,整日忙于生计,而哪有时间花费大价钱大关系去购买这些虚无的东西的人民。
种种迹象,这个世界已经濒临崩溃。
毁灭,似乎就在不久的将来。
“这是你想要的局面?”
“嗯。”他似乎早就预料了一切。
“代价太大。”
“那要看成果,才知道是不是值得。”
“又不用你牺牲,你说得轻巧。”
“如果我说,我就是很多人的牺牲,才保住的呢?”本来十分平和的一段聊天,因为他这句话,变得有些沉重,“所以我得活着,才是他们牺牲的意义。”
他靠着我,眯着眼,慢慢地说出这句话。而这句话,足以无情简短地概括他的前半生。那些为了保住他的人,何尝不是做出了难以想象的牺牲。
而他又要创造出怎么样的价值,才能对得住他们的牺牲?
可我知道,他们之中的很多人,或许只要他好好活着就好。可他,还能喘气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不允许自己活得颓废无用,哪怕早就被砍断了手脚。
在一片漆黑之中,还想做照亮别人的星光,不是点燃别人,就是点燃别人。
“那倒是,牺牲不是重点,死得有意义才重要。”
“你终于开窍。”
“那你觉得,如何才能对得起他们的牺牲呢?”
“我是谁?我能做的,很简单,也很困难。”
什么?一时之间,我有些困惑:“你是君主,所以你......”
要做好一个君主能做的事,让这个国家,变得美好。可你一出生,就被折断了羽翼,但他们也给你建造了一间精致的牢笼,“赐予”你享受至尊享受的特权,却唯独不能,行使你与生俱来的权利。可该死的是,他生来叛逆。而他活到现在,不知是多少人牺牲保卫的结果,而其中,不乏他珍视深爱的人。
而他却始终是,孤独一人。
那就说明,都死光了。
很快连他自己,都要死了。
所以他才这样追着赶着,踩着别人的尸体,以最快的速度往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