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等等等。等到来。只等到他的一具尸体。”
他双眼通红，是悔，是恨，是想掀翻整个世界的恶意。
“发生了什么？”我猜，不过是“东窗事发”罢了。无论多么纯粹和美好，禁忌永远是为天下不容。是为天下那些所谓的“正人君子”所耻，是为道德伦理的挑战。故事在最美好的时候戛然而止，才是悲剧最残忍的基调。
“那些人说他自杀。说他不想因为自己，毁掉我们亲手创建的国。他们天天说要杀他，我便听一句杀一个。是他保住他们这些迂腐的要死的所谓良臣，是他保住的他们害死了他。他不可能自杀，他还没有达成他的理想，他也没有和我告别。以他的性格，不可能留我一个人，他知道我一个人，根本撑不住，我只是个武夫，我只是他的一颗棋子，我这个王，可笑得要命。没了他，我什么都不是，他知道的，他知道的，他知道的！”8787他不信，死都不信。但是他找不到任何凶手，找不出任何证据，甚至找不到任何他留下的只言片语，再找下去，他就要腐烂了。他那么好看的一个人，怎么可以变得面容青紫，斑纹遍布。
一时之间，我不知如何给他回应。是上去拍拍他的肩膀安慰他，但也没熟到那种程度。是和他一起痛骂那个国家那个朝代那些不知所谓的朝堂之臣，我不知从何下口。好似被悲伤糊住了嘴巴，半天挤不出半个字。
反倒是他开口了。
“所以我恨，我要将他用性命建造的国家，赔给他。因为这些，根本就不值得.，不值得他运筹帷幄，殚精竭虑。不值得他夜夜挑灯，和我一起排除障碍构建蓝图，不知道他和我征战四方好几次身陷险境。更不值得，我们为了这些狗东西狗理想，放弃我们本可以美好的平凡生活。这些东西，和他一比，屁都不是，但是既然我们既然创造了它，它反过来毁灭他，那我只有亲手引爆这些，才是对他最高规格的祭奠。而我爱他，自然要给他我能给的，最好的。”
所以你没有如他所愿，成为仁君构建一个美好的家国。而是反其道而行，成为开国霸王，又化身一朝暴君。将你满心的悲愤，通通发泄在那些忠奸难分的朝廷之臣上，发泄在那些愚昧却无辜的国民身上？又或是，你根本就是在气他？
气他为了所谓你根本不在乎的人间理想，抛下他一人，独自面对那些心怀鬼胎的豺狼猛兽。留他一人，在这无趣的巅峰之上，让寂寞随意侵袭。就是气他，如此轻易地拂袖而去。而一腔愤懑究竟该如何发泄呢？自然是亲手毁掉他所珍视的一切。
反正，他都死了。徒留一具尸斑累累，僵硬冰冷的肉体，躺在那儿，任凭你如何呼喊，他就是倔强地一动不动。满心的疑问，侵袭身上每一个细胞的悲痛感，又该和谁诉说。我无法想象，要多足够的怒火，才能支撑8787不随手抽起来一把刀，亲自将头颅斩下，然后让魂魄头也不回地去追随他的冲动。不过我猜，他早晚会这样做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他死的很蹊跷。”我一语中的。因为那人明知自己的死，会给8787带来多大的伤害。而爱一个人，以爱之名地离去，是最令人不屑的。更何况，他了解他，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了解他。
“我将里里外外都翻了个底朝天，找不到任何一点蛛丝马迹。这倒是他的风格，不留一点破绽。我将他身边的人，都审到没命。我将曾表达过对他一丝不满的人，都灭了全家。但是一点用都没有，他还是一句话都没留下就没了。我找不到凶手，找不到理由，我想替他报仇，都没有任何方向。”他越说越怒，我仿佛能看到彼时的他，如同一只杀红了眼的狮子，生人勿近，一触即发。
“但是他是你的命门。这意味着，要他命的人多了去了。”我说的是实话。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强，你们的关系，隐藏得再好，早晚都有被看穿的一天。
他们行军时夜夜在军营里彻夜未眠，即使是正火热地制定行军方针，也会被有心之人描绘出一幅幅香艳惹人遐想的画面。而为了家国征战，冥思苦想是真，而难以抑制炙热的爱，在床榻上云雨缠绵也是真，但是说到底，他们的爱意本是私的，与家与国与所谓正事，又有何关系呢？怎么就那么碍人的眼呢？
但是我猜，他们之间难言的情欲，或许只是口诛笔伐的借口而已。借用人心和舆论，去妖魔化它，用最下流肮脏的言语去描绘那份比多少人还纯真的爱，这用意。不过是收拢人心罢了。看来朝堂之内，人心叵测，早已有人，预谋着想坐享其成，取而代之了。
这层用意，8787就算头脑再简单，也不难想通。
“他是我的命门。杀他只是想诛我。可是我没了他，我连那些狗屁不如的人，名字都记不全。他在的时候，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教我处理政务，我只觉他生的好看，声音好听，而这么好的一人，怎么会被我拥有。那些财权兵权什么狗屁政策方针，有他就好了。我根本毫不上心，我其实一直如我所说，我只是一介乡野莽夫而已。而我拥有他，便花光了全身力气和运气，其余的那些，根本不值得我去上心。所以我该如何下手，去寻找真相？想来想去，都不如直接下去找他问他算了。”可是他一点都不甘心，他怕以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的形象，灰溜溜地去到他面前。
每次处理国事时，看见8787听着听着思绪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他总是佯装生气，但无论如何骂他，他总是一脸单纯，那眼神都快将自己看融化了。一番教育过后，总会以榻上的肉搏结尾，他无奈却宠溺。但是这爱意，同样是他所珍视的，他从来都不忍破坏。而8787在他面前，总像是一个要糖吃的无辜小孩。他一定要好好守护他。他每次都如此下定决心，可现实却是，徒留8787一人在那个豺狼窝里，无助，愤怒，他的心一定很疼很疼吧。
我也不太相信，他会留下8787一人。
“所以你就肆意杀戮，荒蛮无度，成为别人口中的末代暴君。”我猜，这边是他来到这地狱的根本原因。
他也不想，但是他愤怒难平，无处宣泄。久而久之，他开始恨起了一切，恨他拼上性命所换来的一切。他想，这才是元凶。是造成他们酿成一出悲剧的元凶。
恨是原罪，爱也是的。
“他渴望安定，我便毁了这表面和平。他要和平，我便秣兵厉马，四处征战。他要朝堂安定，明君高坐，我便荒诞无度，忠奸是非不分。他要我在别人面前做个“正常人”，我便日日流连后宫，酒池肉林。我的确是没用，根本做不到那么伟大而清明。但我本是一个粗俗愚蠢的人，我只是做回我自己罢了，顺便将所有葬送，给他陪葬，包括我自己。”他一字一句，咬牙切齿，语调中夹杂着悲怆，我怕他下一秒，就要在我面前爆发。
“你是不是也以为，他是为了这个国家，牺牲自己？留你一人。抑或是，他是为了你牺牲他自己，他信你没了他，也可以做好他想做的事情？”要知道一个被爱和怨恨冲昏头脑的人，很容易被迷了眼，做出一些会让自己后悔的事。
“这重要吗？”他低垂的眼，忽然向我看来，狠狠地定在我身上，仿佛要让火蔓延到我这里来。
“这很重要。”我根本不信那些什么“自杀”的说辞。8787要是真的信了，那他就是真的愚蠢至极。我根本不怕他的愤怒，我浑身的血液也开始沸腾。这悲剧的源头，仅仅是误会吗？这也太不值得了，不自觉地我也回瞪了他。
但他毫不理会，回过头去，又陷入我看不见的悲伤之中。许久，才吐出话语来：“我不信他自杀，但我无人可怨，那些和这件事能扯上关系的，早就被我煎皮拆骨。那些本该护他周全的，早就挫骨扬灰。到最后，我只怨我自己，说到底，还是我无能，我保不住他。我是这个国家最有权力的人，我是王，我护了乡民，子民。我还护了真理公义和平，我偏偏护不住那么小的一个人。无论如何，他都是为我而死。所以所有，都要陪葬。还有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说罢，突然癫狂大笑。将我吓了一跳。
我算是听懂。怨了一大轮，最终怨到了自己身上。当一个人失去了所珍视的人或物，冥思苦想究其根源，到最后总跑不掉，归咎为无能的自己。是自己没用，是自己不配。是他这个被时代的浪潮和幕后的能人推上高位的人，德不配位的结果罢了。是他思想简单，空有一腔赤诚，始终是配不上如此完美的他罢了。而自怨的终点，就是自暴自弃啊。就是亲手点一把火，毁掉自己所拥有的一切啊。
让自己从一个带领人民走向和平安定的乱世英雄，成为别人眼里荒蛮无度，残暴至极的邪恶君王，成为历史长河里一个难以洗刷掩盖的污点。毁了一切的同时，毁掉自己。然后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他便觉得痛快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这阴暗难言的环境中，我瞥见他的双眼，开始发出红光。真的如同那些已达疯魔状态的恶鬼，不是想随便找个替死鬼，而是想掀翻这整个宇宙的那种骇人魔头。我开始怵了。不知说点什么，好让他先冷静下来。
还是算了，此时无声胜有声。
他死了就是死了，怎么死的，因何而死，其实根本不重要。他所面临的，就是他死了这件事。而这件事，足以击垮他，让他的精神完全崩塌。再加上他死因，他用尽所有办法，都无法揭开真相的一角。犹如困兽，在那冰冷的宫殿里，最终魔化成连自己都伤害的癫狂状态。且如他所说，要他征战他可以勇往直前，是一个指哪打哪，攻哪克哪的英勇将军，他是建国的主心骨，但是治国他真的是无从下手。这一切的一切，都会将事态像今天这样引导发展。如既定宿命，他无路可选。反正这世间对他来说，已无半点羁绊。回过神来，我才发现，原来做鬼也有心的，我左边胸腔的那块位置，有点隐隐作痛，呼吸也变得不畅。
他的背影，一点都没有之前的魁梧姿态，而像是一个被夺了糖的弱小小儿，畏缩在墙角哭泣。在我没看到的地方，怕不是已经被泪水迷了双眼了吧。
想上去安慰他，但是我的安慰又有什么用呢。他要的东西很简单，却再也得不到了。
就这样在一个暗黑的空间里，两两无言，空气都快要停止流动了一般。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突然开口，以一种轻快至极的语调，又恢复了平常的那样淡淡地，不羁地形象：“不知我这个故事，够不够可歌可泣？”双目睥睨，无情至极。我一时愣住，被这人的变脸术惊呆了。忽然怀疑，这鬼东西该不会专门编个这么令人难过的故事来给我听吧？这人格转换得不得不让我佩服。
我猜。这只是一种伪装吧。毕竟我对他来说，只是一个稀疏平常得陌生人，他好似也没必要在我面前，暴露他最软弱的一面。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有时候看穿不拆穿，然后配合剧情发展，让气氛不要过于沉重，让彼此都少些负担，也挺好的。
“咳咳，我差点都感动了。”你挺能演，我也很能装啊。努力在悲伤的情绪中回过神来，清了清梗塞的咽喉，回复他一句没什么实际意义的玩笑话。同时我也知道，我该如何利用这个8787，在这个破地方里搞事情了。说利用好像有点无情，毕竟说到底他也是一个可怜人。但是说句实话，来这里人的人，多少也都有点可怜，才会酿成未来可恨的人格。就没要多一些无意义的同情了，更何况，我自身都难保，我没点惊天动地的往事，凭什么要承受如此多的责难。
“只是我对你故事的结尾，不太满意。”我讨厌悲剧。
“如若是你，你会怎么做？”他突然靠近，像是调戏，也像是一个无头苍蝇，急需一个前进的方向。他胸膛开阔的可怕，仿佛一座坚不可摧的墙，可以给人以庇佑，也可以随机创死一名幸运观众。我猜，他故事里那人应该真的很美好吧。才可以让如此坚强的身躯，变得如水般柔软，让他沐浴其中。忽然想起，他性向不定，可男可女，而我这种不男不女的莫名其妙鬼，该不会成为他的新鲜玩物吧。后面证实，我想多了。先不说他有无那种想法，我能肯定的是，那些原始欲望在他面前根本不值一提，而他的心，再不会为谁而动。
我连忙退后几步，招惹不起招惹不起。
“我的意思不是说，你故事的主人公最后毁天灭地的做法不对。假如是我，怕是会做出更过分的事情来。我只是难过，为何有情人总要阴阳两隔，那些写故事的，总觉得悲剧更美。但我觉得，世界上没有悲剧。你若不让故事停滞在那个悲伤的结点，故事就还有回寰的余地，只要你不停下来，事情哪里还会以悲剧收场？”这是我浅薄的见解，不过我永远不会甘心，自己成为悲剧的主人公。但可笑的是，我现在挺悲哀的。
“什么意思？”他不知可否，大概是觉得我胡言乱语。
“生死相隔，便下地狱去追。爱意为天下所不容，就爱到他们容为之。全世界都想让你们死掉，你们偏偏要好好活着，就算死，也要手牵着手笑着死去，恶心死他们每一个人。而那人先走一步，便永远不要停止寻找他追随他的步伐，灵魂一天不灭，故事一天没走到终点。正如现在，你觉得，你的故事已经讲完了吗?”我字字诛心，步步紧逼，好像心内也有一股子气，气他们太容易被所谓的宿命摆布，其他故事的主人公，还还不够疯，死都死了，还在那摆烂给谁看。回过神来，我已经站在他的跟前，距离不过咫尺，鼻尖就快贴上他的胸膛。
他被我突如其来的气势吓到，反而往后退了一步。像是一只无能狂吼的纸老虎，被人狠狠踩了一脚。但是以他的能力，走到今日，已经是竭尽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