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帝没有开口,只是微微点头。
方筱染的指尖搭在昭帝的脉搏上,片刻后她挪开手,面色凝重。
果然是旧疾,如今已病入膏肓,没有任何痊愈的可能。
看她神情,昭帝了然一笑,“怎么,你还信不过朕?”
闻言,方筱染立马摇头解释道:“臣女只是想看看是否还有治愈的可能。”
“那你的结论呢?”昭帝虽病情严重,可面上依旧从容,丝毫不受病体影响。
方筱染垂眸,微微摇头。
昭帝双眸晦暗不明,隐隐有微光,然而他却笑了,“无妨,朕唤你来,并非是为了治病。”
不是为了治病?
这让方筱染更加不解,她实在想不到,除了让她来治病,还能找她做什么。
难道昭帝发现宁贵妃病重原因?
看得出昭帝对宁贵妃并未无情到那种地步,至少对她还是回护有加的。
帝王心思最是难测,方筱染对昭帝了解不多,不敢断言,只得缄默不言,等待他的下文。
“朕病体难愈,已时日无多,唯一遗憾之事,便是你的母亲,当年,是朕对不起她……”
筱染猛地抬头,指尖微颤。
关于娘亲的那些往事,她自是知晓一些的,由此对眼前这人或多或少藏着恨意,却没想到昭帝会主动提起。
“过去之事,又何必再提。”方筱染面色微沉,淡淡开口,对方虽是帝王,但这件事上,她实在无法容忍。
若非是他,或许她的娘亲就不会出事。
无论是宁贵妃,亦或是商苓竹害死了娘亲,此人都是罪魁祸首。
感觉到方筱染眼中难以掩藏的恨意,昭帝苦笑道:“看来你已知晓,对朕亦心存不满。”
“臣女不敢。”方筱染不卑不亢的开口,声音很是平静,不带一丝起伏。
不想,她这般的态度竟意外的让昭帝笑出了声,“你和她的性子,当真是太像了,不愧是她的女儿。”
昭帝的笑声在空荡的寝殿里回荡,却带着几分苍凉,忽而,他神色一转,寒意倾泻,“阿兰病重,是你为戚戚报仇所致的吧。”
此话一出,方筱染面色大变,甚至下意识的后退,整个人全身戒备起来,这几乎是她下意识的动作,本不该在面对君王时这般表现,可她却没控制住。
“她暗害娘亲,死有余辜,陛下要降罪于臣女吗?”
继而,方筱染稳住心神,不卑不亢的开口。
对此事,她不想争辩,昭帝既说出这话,显然不只是猜测,从之前商苓兰所言不难看出,昭帝手中掌握的情报远比她想象中的还要广泛。
只不过她实在费解,自己下手极为隐秘,一般来说很难察觉才对,为何昭帝能知晓,难道所谓的“暗网”竟然如此可怕?
那么他是否也知道害死自己娘亲的真凶是何人?
“朕若要降罪与你,不会让你前来。”昭帝淡淡开口,双唇上不见一丝血色。
“那陛下唤臣女来,究竟所谓何事?不会只是叙旧,提及往事吧。”
“你这丫头好生大胆,以往可从未有人敢这么跟朕说话。”
昭帝脸色突然一沉,一股凛冽的帝王威压骤然弥漫开来,寝殿内的烛火都为之一颤,方筱染后背绷紧,却仍直视着昭帝的眼睛。
“当年你母亲也是这样,朕从她眼里看不到一丝畏惧。”
说到这,他顿了顿,好一会儿后才继续开口:“是朕负了她,后来朕想补偿她,甚至想将她重新夺回到朕的身边,可她,却非常决绝、冷漠,那样一个看似柔弱的女子,竟能那般气魄与果决,实在让朕意外。”
“朕甚至施压过,以整个方家乃至白家要挟,她都不曾妥协……”
方筱染听着昭帝的话,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她从未想过,娘亲当年竟是以这样的方式对抗帝王之威。
“你母亲,拿得起放得下,终是朕不如她,竟难忘旧情,也正因如此,才为她招来杀身之祸。”昭帝说到这里,眼中多了一抹悲凉。
方筱染从未想过,会在一个帝王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
或许他确实曾用情极深,可终归也只是为了自己放弃了白戚戚,事后说再多悔恨又如何,没有人会停步不前,也不会有人一直被困在一段旧情中。
“娘亲的死,是不是商苓竹造成的。”方筱染已经极力压制自己心头的怒火,可还是按耐不住。
昭帝沉默不语,只是神色复杂的看向她。
方筱染忽而笑了,笑容异常癫狂,“我至今都忘不了娘亲死时的模样,她为了保护我,被人以长剑贯穿身躯,我看到她满身是血,看到一片火海将一切焚烧殆尽……”
“我不管害死娘亲的人究竟是谁,是何身份,就算这条命,我也要报仇。”
她难得宣泄心中的仇恨,无疑是昭帝的话将她心头的愤怒点燃,当然她也理智的知道昭帝不会对她如何,也不会降罪于她。
他心中既有对白戚戚的亏欠,亦有悔恨,所以才会对白戚戚的这个女儿格外容忍。
正是看穿这一点,方筱染才会肆无忌惮。
何况,她也认定,昭帝找她来不只是为了这件事。
尚有价值之人,自是不能轻易斩杀,这便是她的自信所在。
“便是帝王,也有做不到的事,对于戚戚之死,朕很难过,你若执意为她报仇,朕不会追究你之责。”
商苓竹执掌“暗网”,动她,无疑是动商国根基,有昭帝这话,至少说明昭帝不会设法保她。
当然,也可能是他对商苓竹有足够的信心,认为她没有复仇成功的可能。
但不管是哪种情况,她都会拼尽全力。
方才昭帝的沉默,足以说明宁贵妃没有撒谎,杀害她娘亲的正是商苓竹,可既然知道是她,昭帝为何还能允许此人活在世上?他的爱意未免太过浅薄,连为娘亲报仇都做不到。
想到这,方筱染看向昭帝,又有了新的认识。
所谓悔恨,其实只是自己求个心安罢了。
帝王终究是帝王,权衡利弊才是根本。
方筱染唇角微扬,眼底却冷如寒霜,她微微欠身,开口道:“臣女自有分寸。”
“朕时日无多,可病重之事不宜泄露,瞒一时是一时,此事还需你来想办法。”
“陛下的意思是,让您身体维持正常状态,不被他人看出?”
此事倒不难,但终有弊端,尤其是昭帝现在的情况很不乐观,即便用再好的药材,也终究难以维持太久。
昭帝缓缓点头,声音平静异常,“你若能立此大功,朕可赐你免死金牌。”
“臣女自当尽力,不过最多也就维持月余,那时便是臣女,也无法隐瞒陛下病情。”方筱染如是道,免死金牌对她并没有太大的吸引力,但若此刻昭帝倒下,势必朝局动荡,或许赵锦会借势而为,夺得储君之位。
只要是能阻止他,她必当尽全力。
昭帝淡笑道:“月余,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