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搂着季皇后,半天没等到姜少昭进宫,反而是等来了似是幽幽回神醒转的季皇后。
“皇,皇上……”
怀中一道委屈至极的哭腔响起,正欲打瞌睡的皇帝一怔,霎时如被人当头打了一棒般清醒。
“嘉茹,嘉茹你怎么了?”
她往他怀里缩了缩,“皇上,臣妾好怕。方才容妃一直拉着臣妾,不让臣妾回答您的话……”
轰隆一声,皇帝似是听见自己头顶传来的响雷。
果然,果然是容妃的鬼魂来害嘉茹了!
他兀自对着空气叫骂一通,又赶紧将怀中人紧了紧,“无碍,无碍啊嘉茹,朕会保护你的,她不敢来寻你。”
季皇后瑟缩着点点头,眼角闪过一抹得逞的亮光。
她这才幽幽开口。
“皇上,臣妾恐怕像上次一样,已经命不久矣。”她似是身有所感,吸了吸鼻子,幽幽叹出口气。
皇帝那松弛了一瞬的神色霎时又阴沉紧张起来,“胡说什么?呸呸呸,朕的皇后自然是会长命百岁,跟着朕一同共赏这大好河山的!姜少昭还没来,你别说这丧气的话!”
怀中人微颤着点点头,声音细如羽毛,“皇上,臣妾的确是害了四皇子,自知罪无可恕,所以想必是要先走。只是臣妾这么做,也是别无他法,序儿那孩子你没见着,因为身子受了苦,而自己又被降为郡王,之前臣妾答应过他,说太子之位父皇替他留着的,只是暂时在太子身上而已。”
“却不成想,这些唬他的话,如今已经成了他心头的一根巨刺,让他成日痛苦得无法自抑。他觉得自己受伤,而太子又痴傻着,那这位置,怎么都只会落到四皇子身上。而近些日子,四皇子因他的病,屡次挑衅、辱骂于他,引得他数次想要自戕。还是宫里的宫人们死活拦着,才让他没做出那等傻事。只是可怜了那些宫人,为了制止序儿,混乱间,将自己的性命都搭了进去。”
她沾了沾眼睛,“序儿今日告诉我,觉着已经没什么奔头了,还叫来了思峦开解。我也是瞧着那四皇子太过分,本来只是狠狠敲打了他一番,将他关在仁智殿思过。却不知为何,他自己许是气不过,竟是投了井。臣妾承认,我的确派人去说了他,语气也不算和善。但他自尽一事,却确实不是臣妾所为……”
“好了好了,朕知道了。瞧你,又哭……”他温柔地摩挲着她的鬓发,早就将先前那两条人命忘在九霄云外。
人都已经死了,他也不愿意再去想那些糟心的麻烦事。
既然嘉茹都已经坦白了,那这事也就过去了,何故要引得她此番这般自责?
将她眼角的泪拭去,皇帝温声道,“你早些跟朕说明,先前又何至于承受那么大的火?你这是想让朕心疼死?”
听着他话里的柔情蜜意,季皇后这才止了哭腔,隐隐一笑,娇嗔:“皇上,臣妾不是怕皇上难做嘛……”
吸了吸鼻子,她稍微在他怀里依正了些,玉臂揽上他的脖颈,“皇上,今日,序儿已经自戕两次了。臣妾真怕,万一明日他再这般,要是没有宫人拦着,岂不是咱们就真要看着他白白死去了?臣妾就这一个儿子,您……”
接下来的话,她没说出口,但她知道,皇帝已经明了。
看着怀里的季嘉茹,皇帝心头也在叹气。
他怎能不明了呢?
如今临儿死了,他的亲生骨肉,就只剩下序儿一个孩子。
他还有得挑吗?
包括这后宫,也就仅剩嘉茹一人了……
喉咙动了动,皇帝轻声笑了起来,“唉,你也不早点跟朕说。太子之位,朕本来就是要给序儿的,只是原本打算,等到他伤好了再告诉他,双喜临门,好让他切实高兴一番。却没想到,他竟因此差一点就要亡命!”
两眼一亮,季皇后霎时来了精神:“当真?!”
“自然当真!”他紧握她的手,叹了口气,“若是如此,早点告诉他也是好事。不过,朕也有个要求。”
“什么要求?”
皇帝想了想,这才砸吧砸吧嘴道:“衍儿,已经是个憨傻的了,现下临儿已经不在,你和序儿,千万不可再伤他。为了你和序儿母子,朕已经多年不去看他,太子之位他也就要让出,对你们已经没有任何威胁。如今陆大将军回来了,安国公府有了定海神针,为你们母子好,就且留他一条命吧?”
他的话带着商量的语气,皇帝本以为季皇后又会像往常一般怀疑他向着太子。
却不想,她立刻热情地在他腮边印下一个吻,娇嗔:“还用你说?”
皇帝被她这个吻弄得心头发痒,这会儿看着她,似乎面色也红润了几分,眼神便柔和得不成样子。
季皇后一点点撩拨着他,随后紧追其上,“那皇上什么时候告诉文武百官?”
“近两日就可以,明日开始,你让序儿一同去上朝,朕给他一个惊喜。”
“好呀!”
龙凤锦被里,季皇后的笑声咯咯咯传出,像是他还是牛三儿的时候,在国公府外初遇她那日,又像是当年她闺房中,她热情又羞怯的少女情意。
皇帝在里面游刃有余地沉醉,昏黄烛火,锦被翻浪,坤宁宫寝殿安宁如锦绣良辰,如同这只是个普通的美好夜晚。
仅仅用了不到一个时辰,二人便都已经忘了,上半夜的一地血腥,还有死不瞑目的两条人命。
坤宁宫地下,一簇冒出了两个嫩芽的绿色,赶紧朝地下重新遁入进去。
浓雾袭人,漫过巍峨宫城,也漫过大理寺监牢,通过狱中高墙的窗户,渗进已经进入酣睡的潮湿牢狱。
牢狱中,火把煌煌燃烧,如雷鼾声此起彼伏。
一室安然中,枯草上打坐的江远风却蓦地睁开了眼睛。
他眼里的幽幽精光像是暗夜里的一抹鬼火,在这个注定不寻常的夜晚兀自闪烁。
掏出身上两张符咒往空中一抛,他嘴角咒语阖动。很快,先前还盘坐狱中的影子,霎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出了牢狱,他又一路畅通地走出了大理寺衙门,衙门外的街角处,静静等着一辆外表极为寻常的宽大马车。
江远风走到马车身边,低声道:“来了。”
马车里轻微颤动了一瞬,随之,车帘被掀起,影子盯着茫茫虚空行了一礼,躬身走出车厢。
马车一路畅通地驶出了京城,疾驰在夜间的山间官道上,直奔玄元观而去。
而此时的大理寺监牢,瑾王与大理寺少卿却夜访白日案犯来了。
一众狱卒还在梦里,霎时便被外面的喊声以及火把的亮光照得以为天都亮了。
“白日关押进来的那位姜大人呢?本王前来提审。”
姜行和黄之望兀自进了牢狱。
一群狱卒迷迷瞪瞪睁了眼,一见是少卿大人和瑾王,先是一愣,随即笑得能有多谄媚就有多谄媚。
“大人宵衣旰食,竟然忙到这时候还要提审……”
狱卒虽然狐疑,但也没想那么多,点头哈腰就领着二人前去了那间牢狱。
只是到了狱门前,那狱卒傻眼了。
“不,不是!”他两个眼睛瞪得比灯笼还大,指着那一堆空空荡荡的干枯草急得差点跳脚:“王爷,少卿大人,小的是真的看着的,这晚上睡觉前我还挨个检查了一番,怎么一转眼就没人了呢?!”
然而面前的瑾王却分外淡定,只虚虚扫了一眼,沉声道:“集结人马,大理寺有人逃狱,立刻全城搜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