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彧微微垂下头,没有回答“是与不是”。
因为答案已经非常明显。
太子心里估计也已经信了,只是太过意外,这才本能的脱口问了一句。
见楼彧如此模样,太子便知道,这就是真相。
“她怎么能?她怎么敢?”
太子并不十分贪恋美色,他后院的姬妾虽多,但他最爱重的还是正妻卢氏。
少年夫妻,结发多年,两人还生了二子一女。
从还是大将军府嫡长子的时候,夫妻俩就相互扶持,如今成了太子与太子妃,他们亦是相濡以沫、鹣鲽情深。
太子爱重发妻,太子妃亦是贤良淑惠的女子,颇有婆母李皇后的影子。
她孝顺公婆,敬爱夫君,对待侍妾和善,对庶子庶女慈爱,他日成为入主中宫,也定会是个人人称赞的贤后。
太子妃贤良,却又不是一味的和软,她驭下有道,恩威并施,将太子的后院打理得井井有条,是太子最倚重的贤内助。
与圣人、皇后一样,太子与太子妃,亦有着除了夫妻关系之外的诸多牵绊。
太子早已认定,太子妃就是能够相伴一生的人。
他做太子,卢氏就是太子妃。
他若登基,卢氏就是皇后。
他的继承人,也只能是卢氏所出。
幸而卢氏是个好生养的,先后为太子生了两个嫡子。
小大郎聪慧、稳重,颇有乃父之风。
小三郎灵动、开朗,却也能够耐得下性子学习,亦有父兄的影子。
一个能够继承大业,一个则能安享富贵,太子很是满意。
前段时间,圣人更是流露出些许意思:欲册封皇太孙!
等等!
难道就是因为这件事,为太子妃引来了祸事?
太子面色如常,眼神沉静,完全看不出喜怒。
仿佛刚才那一闪而逝的惊愕,只是错觉。
他的大脑飞快运转,已经从太子妃中毒之事,猜到了有可能的“真相”。
“李良娣,或者说,她背后的奉恩公府,这是想要太子妃之位?继而谋求皇太孙?”
这个猜测,快速的闪现在太子的脑海中。
他忽的想到了什么,眸色微凛:“含章,你去好好查一查这个苗女!”
“对了,还有奉恩公府,他们除了谋害太子妃,还做了哪些手脚!”
楼彧从太子口中听到了“奉恩公府”几个字,并不觉得意外。
太子这是从李良娣直接怀疑到了整个李家。
这也好理解,在古代,在后宫,一个妃嫔的言行,并不只代表她自己!
即便表面伪装得似乎是在拈酸吃醋,实则还是家族利益的需要。
世家大族教养出来的女儿,可没有那么的“恋爱脑”。
她们“人尽可夫”,哪里会为了一个男人就要死要活,甚至赌上全族?
退一万步讲,即便万里挑一的出了个恋爱脑,只是为了嫉妒就搞事情,若没有家族支持,也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反观李良娣,不但能不远千里的从偏僻的西南寻到了一个诡异的苗女,还成功毒害了太子妃。
整个过程,说着容易,实则需要耗费大量的人力财力、以及权势。
这、可不是一个深居后宫的女子所能做到的。
势必要有偌大家族的支持。
奉恩公府,皇后的娘家,前朝、前前朝都出过皇后。
虽然没有什么兵权,却也不容小觑。
“……有了阿婆、阿母两代皇后还嫌不够,竟妄想图谋下一任?!”
奉恩公府是太子的外家,也曾是圣人、太子最铁杆的支持者。
但,随着圣人登基,奉恩公府也开始了新一轮的图谋。
他们先是不顾李皇后的反对,将新一辈的嫡女送进了东宫。
卢氏是太子妃,那么他们李氏就委屈些,做个太子良娣。
紧接着,又想方设法的为李良娣争宠,并生下了子嗣。
如今,李良娣所出的七郎,已经三岁了。
小皇孙白胖健康,看着就像是已经能够“立住”的样子。
然后,李家就生出了野望,想要李氏取代卢氏,让七郎成为皇太孙!
太子妃已经中招,接下来就是小大郎。
掩在袖子里手,用力捏紧,太子声音却如平常一般温和:“还有阿承那儿,含章也要帮我多看顾些!”
楼彧躬身应声:“是!臣谨遵命!”
这些事,即便太子不吩咐,他也会去做。
关乎东宫的安危与稳固,身为太子第一心腹的楼彧,自是会全力以赴。
李家,确实有些飘了,竟敢插手东宫。
即便李氏与杨氏几代姻亲,早已亲如一家,但这大虞姓杨,不姓李!
太极宫,也容不得李氏放肆。
太子见楼彧答应了差事,却没有立刻告辞,或是继续回禀,便知道他还有旁的事儿。
“含章,还有事情要回禀?”
略略想了想,太子心念一动,问道:“这苗女,可是又生了什么祸端?”
颇有来历,行事诡异,应该不会只做这一件事。
“回禀殿下,最近几个月,京中频发的失踪案,臣已经有所结果——”
说到这里,楼彧的声音,顿了下来。
太子挑眉,“怎么,这事儿也与那苗女有关?”
“有些关系,这名唤做阿妮的苗女,以医者身份世人,救治了几位贵人,还被尊以‘神医’之名。”
“她与李明堂不同,李明堂乃道家正统,医术亦是师承名医。阿妮却不然,她来历不明,行医用药都十分神秘,似是夷獠所用的巫医。”
套用王棉的话来说,李明堂是名门正派,而阿妮就是旁门左道,甚至是魔门邪修。
而邪魔什么的,惯用一些阴狠毒辣的法子。
为了达到目的,更是挑战底线。
“紫河车?”
太子听了楼彧的回禀,眉头微蹙。
他读过医书,通晓些许医理,自是知道紫河车是什么,有着怎样的药效。
“是哪家的贵妇,竟为了些许药材而谋害无辜?”
太子声音很轻,语气里却还是带着丝丝冷意。
紫河车又不是什么难得的药材,若是有心,还是能够得到的。
毕竟长安这么大,每日里都有产妇生产。
甚至于,某些大户人家,自己家下就有适合的药材。
偏偏有人狂妄,为了一己私欲,罔顾王法,肆意妄为。
太子倒也不是维护正义,他更懂得“民心”的价值。
这般赤果果的把百姓当牛羊,要么蠢,要么坏。
太子最不喜的就是这类人。
一想到估计又是哪家的蠢货惹出了麻烦,太子的额角就有些抽疼。
那么多的军国大事都忙不来,却还要分出精力去处理这些蠢货!
太子想不烦躁都难。
“是……”
楼彧犹豫着,还是吐出了一个名字:“荣安大长公主!”
太子一怔。
荣安大长公主,阿父的姑母,他的姑祖母?
若说之前独孤家的卢国夫人是皇室半个女性长辈,那么荣安就是一整个。
她本就是圣人的嫡亲姑母,圣人丧母后,更是承担了一半的抚育、教养职责。
在圣人心里,这位姑母,就是最亲近、最尊重的女性长辈,堪比亲生母亲的存在。
圣人登基后,便加封姑母为大长公主,食邑一万户,大长公主的丈夫、儿子,甚至是孙子,都赐了勋爵。
如果要给京城的诸多公主们排个三六九等,荣安大长公主、晋城长公主都是最最顶尖的那一档。
晋城如此尊荣,是因为她与圣人同胞所出,更是为了新朝建立立下了汗马功劳。
而荣安,则就是圣人纯粹的“孝顺”。
太子作为晚辈,当然明白荣安在杨氏皇族中的地位。
是以,听闻失踪案竟与她老人家有些关系,向来沉稳、冷静的太子,也禁不住蹙起了眉头。
“确定吗?是大长公主所为?”
太子知道自己这句话是废话,可他还是想再确认一下。
“……殿下应该知道,大长公主有一幼孙,年两岁,天生便有喘疾。”
楼彧没有直接回答确定与否,而是提到了荣安大长公主为何这么做。
紫河车的功效,不只是补气血,治疗不孕,还可以治疗小儿喘疾。
虽然天生的喘疾,依着大虞的医疗水平,未必能够治愈。
但,阿妮这位来自神秘西南的苗女本就手段诡异,她既然敢跟荣安大长公主打包票,应该是有法子。
“……天生的喘疾不好治愈,便需要采取非常之手段。”
“对于药材的要求,甚是严苛,比如紫河车,阿妮便指定了某个生辰的孕妇,以及某个时间生产胎儿的胎盘……”
有了特殊的要求,寻常药铺提供的紫河车就不能用了。
荣安大长公主便利用权势,搜罗整个长安的医馆、药铺,以及稳婆等,根据前来问诊的孕妇资料,筛选出了合适的人选。
然后,就是引来官府关注的连环失踪案!
太子沉默了。
他必须纠正自己刚才的说辞,做下此案的人,还真不算太蠢。
人家至少学会了“遮掩”,懂得用更多的受害者,掩盖真正的目标,继而达到扰乱官府查案的目的。
可惜,还是没有聪明到家。
这般小手段,含章轻松就能识破,还顺藤摸瓜的找到了主使者。
案子,似乎已经破了!
可又不能真的“告破”。
唉,那可是大长公主啊,皇室里最尊贵的公主。
平安那样的家丑,都不能外扬,更何况是更受圣人尊敬的长辈?
虽然恶心,太子却还是要为其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