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亮的部队,押着青崖寨全体六百多名俘虏,用了一个时辰的工夫走下天梯,先头部队抵达老寨、殿后部队刚刚离开天梯之际,白天亮下令,让所有人站在原地,回首仰望摩天岭,又让信号兵挥动了一下旗帜,摩天岭上顿时火光冲天,成了一片空中火海。范明义特意走到大龙跟前,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右腿颤悠着,手指摩天岭,对大龙说:“看看看看,这火怎么样?够大够耀眼够漂亮吧?啊?宋总督辛苦建起来的爱巢就这样化为灰烬了?哎呀呀呀多可惜哟!要不要哭一把?想哭就哭吧,咱也看看少年匪老大哭起来是啥样?啊?哈哈!”
说罢,范明义挥了挥手,命令道:“出发,到后山村吃午饭!”
大火在人们的背后熊熊燃烧着,成了俘虏的山寨人,无不满眼凄惶地瞪大了眼睛使劲望了望火海中的摩天岭,算是向曾经给他们带来快乐幸福和无限向往的奇山异峰作无声的告别。此刻,最难受最煎熬的自然是大龙。望着山顶上熊熊的大火夹杂着一股股浓烟,听着大火中噼噼啪啪轰轰隆隆的声响和范明义那满是戏谑嘲讽味道的话语,他的心、他的全身像融进了大火之中,只觉得胸口发烫,嗓子眼发干,两眼干痛,双腿发软,看都没看范明义,强忍住就要奔涌而出的泪水,转过头去,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下走去。
队伍来到后山村,就已经过了正午。在这里吃了午饭,山西的副总指挥,就向白天亮和范明义告别,率领他带来的原本六百人、现今只剩下四百多人的队伍,从这里调头往西,回上党郡去了。
白天亮的部队,只剩下不到一千人。白天亮接受范明义的建议,命令队伍加快行军速度,早晚赶到贺进镇住宿。可女人们从出了下关,走得就越来越慢,离贺进镇还有三十多里地的时候,一大半女人就走不动了。官军士兵押送过无数次俘虏,却没有押送过女俘虏;他们很想用长枪捅她们却下不了手;想痛骂她们却张不开口,只能大声喝斥。只可惜,无论怎么喝斥,女人们是外甥打灯笼--照舅(照旧)。面对这种情况,士兵们一筹莫展,只得向白天亮请示。白天亮看看天色,太阳已经落山,要赶到贺进镇是不可能了,看看恰好到了一个比后山村大得多的村庄,只得命令就地宿营。
刚刚离开后山村不久,走在大龙身后的小五就问:“大龙啊,我怎么觉得这一回咱们的脑袋瓜可能都保不住了吧?咱死就死了吧,谁让咱是土匪呢?可老婆孩子咋办?”。
大龙没有搭理小五,他知道小五是在发牢骚。大龙的心情已经够沉重够酸楚够难受,有谁能比他的心情更糟?这样的结果,是他绝对没想到的。他一直以为,摩天岭这样的天险,只要不是神仙,凡人是不可能攻上去的。凭着山寨积累的钱粮,就算跟官军耗上一年两年都没问题,而官军是不可能长时间靠在这里围困他们的。可如此的天险,为何就被官军神不知鬼不觉地攻破了呢?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本来,他百思不得其解。是白天亮审他时,让他明白了问题之所在。
昨天被俘之后,白天亮在审他的时候,冷笑着对他说:“听说,你在这里混得不错,唵?你不是说,除了天兵天将,你连皇帝老子都不怕吗?天底下就没有能上得了你摩天岭的凡人吗?我,怎么样?上来啦!你大概很想知道我是怎么上来的吧?唵?”
大龙也冷笑道:“你要不是找到山洞的出口,你能飞上来?笑话。我只是不明白,是谁出卖了我山寨的,哼!”
白天亮依然阴冷地笑着,道:“不错,是有人带我们打进你的绝密暗道才让你做了俘虏。知道么?你们是土匪,土匪是不得民心不受待见的,是过街老鼠。而我天朝大军,受万民拥护爱戴。所以,才会有人愿意国效力为朝廷尽忠,带我们打上了你这绝世天险之地。王虎子过来!让他看看,你是不是比跟着他风光?”
白天亮话音刚落,就见一个身穿军官服装、长得还算排场的人走到了白天亮前面站定,向白天亮行过礼,转身对着大龙,说道:“我再叫你一声总督吧。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我想往高处走,不想当一辈子土匪,你别怪我;顺天者倡、逆天者亡,我劝总督还是快降了吧,不然,可没得好下场。”
这道理大龙懂,可此刻大龙很想啐地一口唾沫。他对这个王虎子并不很了解。当初他到山洞里去视察建设情况时,谢小强曾经给他介绍过,说王虎子很能干,并且厚道老实。也许正因为这样,才被董大雷挑中,带到了东寨。看来是在官军攻打东寨时俘虏了他,他竟然出卖了山寨,出卖了患难与共的弟兄们,毁掉了整个山寨。
眼下,走在这死亡路上,他又想起了那个王虎子,也想明白了一点,许多人在面对利益和好处的时候,会只看利益不讲良心的;同时他也非常懊悔,自己不会识人、看不清人,往往只看一个人的表面,只听一个人说话如何,不懂如何去看人的内心。这么想着,就更加觉得小五那些话令他十分不快,更加重了他内心的痛楚和苦涩,因此,他没有搭理小五。
倒是跟在小五后面的铜锁,没好气的说到:“到了这份上,脑袋不脑袋的,咱说啥也不算了;至于老婆孩子,咱也管不了啊,听天由命呗。干咱这事儿,当土匪,占山为王,落草为寇,原本就是把脑袋别在裤腰上的,随时都可以被人拿走,要不就是被人割掉。怕什么?二十年以后,又是好汉一条。就算你再怕再后悔,也没用啦。”
小五被铜锁的话噎住了,不再吭气儿。
等进了村子,因俘虏加官军,近二千人,家家户户都住的满满当当,俘虏们十多个人挤在一间屋子里,晚上要想躺下睡是不可能了,只能坐着。屋子里安排不开,就安排到猪圈羊圈里。大龙等头领们被安排在了一间大点的屋子里,十多个人挤在一起。他们这个院子里,除了他们这些头领,那些妇女孩子也在这个院子里,都挤在另外一间屋子和灶屋里,还有羊圈里。
大家进屋之后,小五一看,没好气地说道:“这么多人一间屋子,能睡觉吗?不让人睡觉不要命啊?”
没有人搭理他。那士兵一听,就用长枪捣了他屁股一下,说:“闭上你的臭嘴,你们这些土匪,到处兴风作浪,鱼肉百姓,抓住你们,没接着砍了你们脑袋就不错啦,就给你大面子了,还要吃的。你再吆喝,先把你拉出去砍了。”
小五被吓住了,不再吭声。正在这时,来了一个军官,带着四个士兵,走到云娘跟前,说:“喂,这么漂亮的小妞,怎么当了土匪?你可不能在这群土匪里啊,他们都是公狗,公狼和公虎,你跟他们住在一起危险。走吧,我们给你找个安全地方,我们的总指挥看中你啦,不想让你在这里受委屈,走吧走吧。”
说着,就招呼那四个士兵去拉蹲在地上的云娘。云娘仰起头,瞪起大眼看了那四个士兵一眼,说道:“哼,什么总指挥?老娘不听。这都是我的好兄弟。我愿意跟他们在一起,你们快滚,告诉你们那个烂总指挥,我眼角都就没夹住他。”
此时,大龙就在云娘身旁。大龙正色说道:“这是我妹妹,告诉你们总指挥,休想打我妹妹的主意。给我们解开绳子。我们总得要吃饭撒尿吧?你们这么多人,又都有武器,还怕我们跑了吗?”
那军官说:“好吧,那就给他们都松开。饭嘛,没有,你们先饿着吧。你们这些年抢掠百姓,弄了那么多好吃好喝的,你们都吃下了。”然后又对门外守卫的士兵说,“看好了哈,谁要是乱说乱动,先把脑袋割下来再说,不管他是谁。二狗子快去,再调过十二个人来,每一班六个人,一个时辰换一次班。谁要是懈怠,跑掉一个,立即把你的脑袋割下来。”
接着,那军官又转向云娘问道:“喂,小妞,刚才给你说的话听到了没有?走不走啊?你要是跟着我们走,那你可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眼下你就能享福啦,你跟着这些土匪造什么罪呀?傻呀?”
云娘腾地一下站起身,怒喝道:“老娘我愿意,滚!”
那军官梗了梗脖子,说了一句:“嘿嘿,有骨气,我就看你硬到啥时候,哼!”
说罢,扬长而去。
那军官一走,屋子里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当中。大龙靠近云娘,拉住云娘的手,什么都不说,只轻轻的摇了摇,云娘把那只空着的手,抚在了他的手背上,相互对视了一下。兄妹俩无言胜过万语千言,彼此心照不宣。
早上中午,官军只给他们每人一个饼子一碗粥。此时大家都饿的头晕眼花,只盼着快点吃饭。等到天色快要黑的时候,看押的士兵才吆喝着让他们到院子里吃饭。一看,又是每人一个饼子,一碗菜叶粥。小五又嘟哝道:“这是要饿死人呀,顿顿不让吃饱。唉!”
“不满意?不满意这些也别吃了!”那看押士兵冲着小五吼道:“你以为你们是功臣?你们烧死弄死我们那么多兄弟,就该在山顶上把你们都烧死弄死,给我们弟兄报仇!你还要吃要喝,简直不知好歹。”
这一吼,谁也不再吭气,闷闷地吃完,回到屋里,靠墙坐在地上,很快就鼾声一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