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息怒。”方嬷嬷连忙递上茶水。
太后瞥了一眼,没接,甩了宽大的袍袖,转头坐下来了。
方嬷嬷见状连忙把茶水放下,走到太后身后替她理顺了层层叠叠的领口和枣红色的大袖衫,然后熟练地捏起了肩。
“主子,你莫要再动怒了,身子打紧。真要说起来,这件事也不能全怪世子殿下。”
换了任何人碰到这种事,心里都会气不顺的。
太后闻言一顿,闭目长长地抒了口气,“哀家知道,那孩子是被韩家给气的,心里有火也有委屈,无处能说,便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方嬷嬷叹了口气。
太后抬起右手抚了抚发髻上翠色的金镶玉簪子,接着说道,“他差点在北境没了命,明知道是韩鸿越所为,可偏偏被他撇得一干二净,韩鸿越最后也只是得了几句训斥,赔了一点银子,这对韩家来说不痛不痒的。他心里怎么能痛快?”
方嬷嬷捏肩的动作一顿,不解道:“既然您都知道,为何还动这么大的肝火,实在伤身啊。瞧您这肩颈都紧绷了不少。”
“我气不是因为他闹出家,还搬到青龙寺去了,是气他太没有轻重了。”太后恨铁不成钢。
“大福那孩子早晚是要袭爵的,将来会是亲王,会是太子的左膀右臂,会是社稷栋梁,一举一动都会关乎着社稷兴衰,怎么能如此由着性子来呢?”
“只是稍有不顺心就闹着要出家,朝中上下个个都像他这样,这大盛王朝岂不都要停摆了?”
“遇到麻烦事,想方设法地去解决就是了,一味的逃避像什么话?哪里还有一点男子汉大丈夫该有的胆魄?”
方嬷嬷暗暗松口气,“老奴还以为您真是恼了世子殿下呢。”
“他就是心太善、太正直了,不懂那些阴谋诡计罢了,这又不是什么坏事,我当祖母的恼他做什么?”太后不赞同道。
说着,又担忧道,“可话又说回来了,他这个年纪了还是这个性子,好恶全由着自己,根本不懂人心险恶,以后要是哀家跟皇帝都老了,走了,谁还能护着他呀?”
她闹这一通,也不全是因为生气,更有做戏给人看的成分。
也得让韩家和皇后都警醒警醒,她老婆子稀罕着那大孙子呢,韩鸿越若是识趣,就老实一点。
“太后跟陛下可以给世子殿下挑一个识人善用的王妃呀。”方嬷嬷灵机一动,脱口而出。
“给大福找一个识人善用的王妃?”太后认真地思考起来,“这主意倒是不错,可这样的女子也不好找啊。”
方嬷嬷想想也是。
太后又道,“不过再不济,哀家和皇帝也可以给他挑一个能劝得住他的王妃啊。”
这个念头闪过脑海,太后便又想到了当日在青龙寺,薛沉鱼劝阻司徒祯的情形。
当时那个情形,那么多人劝着,他非闹着要剃度,最后他就听只进见了薛大姑娘的话。
这么多天来,她老婆子派了那么多人去武安侯府,每次去,侯府的人都说薛家大姑娘外出了。
不是去烧香,就是陪着弟弟妹妹出门。
不是去会友,就是去赏花。
甚至还有带着妹妹去城里看京兆府审案子的。
偏就那么巧?
“方嬷嬷,你待会儿拿着哀家的腰牌,亲自去一趟武安侯府。若薛大姑娘依旧不在家,就在侯府等到她回府,亲自把她送到青龙寺去。”
方嬷嬷闻言吃了一惊,“太后,这……您老人家莫不是要?”把和离过的薛大姑娘配诚王世子?还是单纯就是多找几个人试试看?
“那丫头是个谨慎的,一连七天避而不见。应该也是看出哀家想借她去劝大福那孩子。”
“换做其他人,巴不得能跟天家扯上关系,更别提这种好事找上他们,你看那几家,爱家只是打了个招呼,她们便生怕去慢了。只有她却避之唯恐不及。”
“还有之前薛侯出事的时候,薛夫人也跟着病倒,侯府愣是一点没乱,哪怕被禁卫军封了府,也照样有条不紊地过日子。你看看有几家的姑娘,能有这样的胆识和魄力?”
方嬷嬷只能一个劲儿地点头,谁说不是呢?
说到这里,太后又忍不住叹了口气,“可惜啊,是个和离过的,否则凭她这份胆魄,哪怕武安侯府这出身是差了点,但配我们大福,还是勉强能配得上的,做个侧妃也是不错。”
方嬷嬷:“是啊,确实是可惜,世子殿下将来是要承继诚王位置的,怎么也不可能娶一个和离过的女子。”
太后越听越不舒服,打断道,“你快些去吧,免得她又寻了借口出门了。”
方嬷嬷在心里说,这个时辰了,薛大姑娘真想出门,怕是早就出发了,哪里能等着我去?
但太后是主子,方嬷嬷恭恭敬敬地领了腰牌,便出宫去了。
离开前还吩咐人把太后摔了的茶具和花瓶补上。
……
彼时,韩家。
“将军,老夫人有吩咐,不让您出府。”人高马大却一身儒衫打扮的韩鸿越出现在大门口,随即被家丁拦住了出路。
他闻言表情一冷,怒道:“这都过去多少天了,还不让本将军出府?究竟谁才是韩家的家主?!”
家丁们一言不发,只是一味地拦住他的去路。
韩鸿越怒从心头起,手上慢慢捏起了拳头,以他的力气,只要轻轻一拍,对方就得当场毙命。
“将军。”
穿着一身宝蓝色春装的周妈妈高声唤道,随后快步走来。
看她的模样,也就三十几岁,四十岁都不到,但这身打扮却老气横秋,恨不得像个知天命的老太太。
韩鸿越刚准备举起的拳头慢慢放下去。
“周妈妈是母亲身边的红人,向来把母亲照顾的无微不至,这个时候不在母亲身边伺候,来前院做什么?”
他语气倒是客气,可说话时那双眼上下打量着来人,分明没有半点的客气。
周妈妈只当没听出他话中的嘲讽,垂眸道,“将军,老夫人有请。”
韩鸿越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闷声道,“母亲相请,岂敢不去?”
片刻之后,他便随着周妈妈东拐西绕的来到了韩老夫人居住的福寿院。
“儿子拜见母亲。”韩鸿越双膝跪地,结结实实地磕了个头。
在外人面前狂傲无边的的镇北大将军韩鸿越,到了韩老夫人跟前,也得收敛了脾气,老老实实地跪着。
但韩老夫人只是轻抬了下眼皮,说道,“与你说过多少回了,如今你已是镇北大将军,不必这么跟我磕头,见了面揖揖手就行了。”
她穿着一身青松石绿宋锦裁的衣裳,都是时下最常见的款式,上衣下裳,层层叠叠地穿了好几层,但这样的好料子就是能衬托出贵气来。
加上头上整套的翡翠头面,以及金簪点缀,将她衬托得越发富贵,甚至比宫里的太后都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而且韩老夫人年过半百了,皮肤依旧光滑有弹性,坐在那里,倒是不像韩鸿越的母亲,更像是姐姐。
“这怎么能行呢?母亲永远是母亲,儿子就是把官做到天上去,也永远是母亲的儿子。”韩鸿越讨好地道。
“儿子一天是儿子,就一世是您儿子,这礼如何能废?”
这要是当日在大殿上那批人,亲眼看见过他如何狡辩着将北境杀良冒功以及谋害诚王世子又嫁祸薛侯等罪责推脱得一清二楚,再看见他如今这副样子,一定会很割裂。
座上的韩老夫人缓缓地放下茶盏,说道,“你既然知道是我儿子,就该知道,我从不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