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傅诏犹豫看向自己的目光,谢沛凝知他放心不下,可那毕竟是与他的生命纠葛颇深的两个人…
谢沛凝脸上露出温婉的笑容,目光诚挚看向傅诏,柔声说道:
“傅哥哥且去吧,现在走,还能来得及。”
傅诏握紧了拳,眸色赤红。
他需得去啊,那可是沈临鹤和南荣婳。
他需得送他们最后一程…
傅诏转头对那副将和护卫叮嘱道:
“谢小姐交给你们了,城中有不怀好意的歹人作祟,你们定要确保谢小姐周全。”
副将和护卫连忙点头,“将军放心吧,我们定会看护好傅小姐!”
傅诏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谢沛凝,不再迟疑,转身离开了。
若是快马加鞭,说不定还能赶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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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沛凝回到宅子里时,夕阳已没了踪影。
她独自一人走在昏黄院落的小径上,越走越慢,最终在院中那棵硕大的枣树下停了下来。
方才还神色如常地她,此刻终是垂下了眉眼,双唇微微抿起。
原本傅诏在沭州时,即便在军营中不得相见,谢沛凝知道他在,便心中安定。
可如今,他这一走,沭州倒真让谢沛凝觉得陌生起来,举目无亲的感觉在她到这两个多月后,才后知后觉袭上心头。
原来,只因那人在此,她才敢二话不说奔赴这里。
买了院子,盘了铺子。
那人一旦离开了,她这心里就空了好大一块。
谢沛凝没有回屋,干脆在树下的秋千上坐了下来。
从袖子里拿出傅诏送给她的凝肤脂,瓷瓶精巧,其上花鸟栩栩如生。
谢沛凝将其举到眼前,借着些微的天光仔细端详,想起傅诏拿出这瓷瓶时的别扭表情,眉眼这才舒展开。
低声自言自语道:
“谢沛凝啊谢沛凝,你做什么矫情呢,他不过十几日就回来了…”
握紧了手中的瓷瓶,谢沛凝笑意重上嘴角,她长舒一口气,离开秋千正要往屋中走去,忽听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
她买下的这处院落不大,但也分了内院和外院,外院自有护卫把守着。
于是谢沛凝听到敲门声只驻了足,细细去听,好似是护卫开了门,随后便没了动静。
谢沛凝心中纳闷,正要抬步往外院去瞧瞧,却听身后的屋门一下被人打开了,一道语调轻浮的声音响起:
“本公子在这等美人儿好久了,美人儿怎的不回屋?”
-
傅诏一路快马加鞭。
他的马是战马,似是知傅诏焦急,已用了最快的速度疾奔,所经之地路边的草木如被狂风刮过一般晃动起来。
可傅诏还是觉得不够快,他恨不得下一刻就飞奔入京中。
京城来的信里语焉不详,含糊间似有隐情,傅诏紧紧绷着下颚,只想赶紧回京搞清楚内情。
沈临鹤…
傅诏握紧了缰绳,他无奈之下离京,可不是为了数月后听到故人的噩耗!
早知如此,他这京不离也罢!
一路上,往日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些他以为早已淹没在旧日时光中记忆——
城北乔家的酒窖中,两个喝得醉醺醺的、又哭又笑的少年…
傅家的祠堂里,傅诏跪在冰凉的地板上,饿得肚子‘咕咕’叫时,窗外传来扑鼻的烤鸡香气,一抬头,少年笑容清澈又灿烂…
国公府中,赤着膀子比武的两人,累瘫了便直接仰躺在地上喘着粗气,湛蓝的天空中白云一团一团的…
那时的他们以为自己长大了就能够得到天。
即便是在傅诏离京之时,他也以为只是暂别而已。
他与沈临鹤、南荣婳必会再相见,或许是在京中,或许是在沭州,于是连道别都未认真,他便离了京。
早知如此…
早知…
官道上,两侧景色飞快向后退去,迎面而来的风将傅诏眼中的泪意吹散。
前方可见驿馆,驿馆外有一个茶铺。
傅诏没有停歇的想法,只将速度缓了缓。
可在要经过茶铺之时,马儿一侧的脚蹬却突然断落,傅诏没来由地心中咯噔一下。
迟疑片刻,停了马。
他翻身而下,低头一看,见原本结结实实的皮带竟不知何时有了断口。
路途尚远,他此时连沭州都未出,傅诏打算去驿馆问问,看有没有能绑住脚蹬的皮带或者粗绳。
可这时,却听茶铺上有谈笑声传来,傅诏不经意侧头一看,便一下顿住了脚。
只见茶铺中有一人分明是他今日在谢沛凝宅子外见到的歹人之一!
那人正一脸洋洋自得的模样,对身边几人高谈阔论道:
“估计这会儿咱大哥都已经搂美人入怀了吧!若不是我被派出来执行别的任务,那必定得亲眼瞅瞅那美人儿是如何被掳的!
哈哈哈哈!”
那人肆无忌惮的笑声回荡在茶铺中,他身旁的几人也附和地笑着,但下一刻,笑声却戛然而止了。
只因那人倏然间感觉到脖颈间有一抹刺骨的寒意,小心垂眸去瞧,见竟是一柄反着寒光的长刀横在他的脖子前!
方才还应和着他的几人惊叫着抱头鼠窜了,眨眼便没了踪影。
一道隐含怒意的声音响起:
“你方才说的,可是才去沭州没多久,开了四家铺子的一名姓谢的姑娘?”
那人此刻吓得已是双股颤颤,此刻只为保命,哪还有什么不能说的!
他忙哆嗦着回道:
“是、是,听说是从京城去的,叫谢什么凝…”
话音刚落,这人便觉得右臂处一阵凉意,随后马蹄声骤然响起,很快便跑远了。
“血!血啊——”
茶铺中有惊恐的叫声响起,这人这才忽觉一阵剧痛!
低头去看,只见他的一只断臂躺在地上,胳膊的断口处整整齐齐正咕嘟咕嘟地往外冒着血!
-
傅诏心中的慌乱已无法用言语形容。
他的脑中乱作一团,一路不知是如何回的城。
待到了谢沛凝宅子门口时,天已经黑得差不多了,而门口的两盏灯笼却依旧漆黑。
傅诏看到大开的宅门,一颗心慌得像是要停止了跳动。
他三两步迈入了宅子,可宅子中依旧是漆黑一片,一盏灯都没有点。
寻着一道呼吸声,傅诏在内院的门口找到了谢沛凝的护卫。
那护卫听到动静,悠悠然转醒,待看到傅诏焦急的目光,一下回想起晕倒前发生的事。
他慌忙坐起,急急说道:
“傅将军,谢小姐…谢小姐被沭州商会的申二公子掳走了!”
傅诏的眸色瞬间便冷了下来。
沭州商会的申二公子…
傅诏即便在军中不曾插手沭州事务都听说过,沭州商会的会长名唤申秉,而这个申二公子便是申秉的二儿子。
他仗着申家在沭州的权势和地位,无恶不作,最擅将别家的铺子搞黄后并入商会,由他申家‘代管’,可实际营收都落入了他的口袋!
傅诏二话不说,转身出了宅子,打马便往沭州商会而去。
他到时,只见商会门口已是高头大马立着不少军中之人,而军中副将正皱着眉从商会大堂中往外走。
见傅诏前来,副将先是一愣,而后赶忙神色肃然地上前禀报:
“将军,我在军中收到谢小姐护卫的口信,说…说谢小姐被商会的人带走了,可我带人在这楼中搜寻,却没发现谢小姐的人影。
商会的人咬定了他们没见过谢小姐,而申二公子如今也不在商会之中。
将军,护卫的口信应该不会错,可我们军中有铁纪,不可扰民。
若今夜寻不到谢小姐身影,我们硬来的话便成了借口寻事了啊!”
傅诏的视线往商会大堂中看去,只见一名大腹便便、留着八字胡的矮胖男子正双手交握于肚子前,知傅诏是戍边的将军,可目光却毫无尊敬之意。
看穿着应是这商会的管事。
傅诏无视他的目光,跨过门槛入了大堂,正待四下搜寻,却听那管事不紧不慢说道:
“想来这位便是傅将军吧,我们这是沭州商会,此刻楼中可是有沭州的各位大商家们。
傅将军今日带人硬闯,若是寻不到那劳什子的谢小姐,或是扰了商家们谈话,那按照军令,傅将军可得…承担罪责啊!”
傅诏慢慢侧过头去,眸中寒意如利刃一般,他冷声道:
“那是自然。”
可下一刻,他却一下拔出了腰间长刀,只见那刀上还有将将干涸的血迹!
那管事一哆嗦,赶紧瞥过了眼去。
傅诏手握长刀,站在大堂中央,他强迫自己沉下心来,静听各处动静。
这商会独占了一座三层高的楼,楼中雅间约莫有二十多间,楼后还有一个后院。
傅诏凝神细听,却没有听到谢沛凝的声音。
副将跟了上来,低声说道:
“将军,一楼与二楼的雅间我们都搜了个遍,没有谢小姐的身影,而三楼…申会长正在宴请沭州各大商家,我们不好打扰…”
傅诏点了点头,而后沿着楼梯便往三楼去。
那管事见状,拖着肥胖的身躯,一边跟着傅诏往楼上去,一边焦急喊道:
“傅将军!楼上都是我沭州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你若是硬闯,可要承担责任!”
傅诏却好似没有听到,脚步不停,迈着大步而上。
刚踏上三楼,眼前便是一对宽大的三折木门,门后的谈笑声、高谈阔论声传了出来。
傅诏动作毫无停顿,带着一身战场上的肃杀之意,一脚就踹开了木门!
门内众人一惊,谈论声骤然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