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让的让,是谦让的让。
都说名字是父母对孩子的期望,他们对斐让的期许,是为了让他恪守谨记,他是因为妹妹而顺手养的一只狗。
不要祈求更多,不要奢求更多,为了别人,让出所有吧。
虽然只是施舍的爱,但对于斐让来说,也弥足珍贵。
寒冬。
寒风呼啸,如同厉鬼嘶吼,通过破碎的窗户,往里面灌入风雪。
小杂种冷的肌肤生疼,钻进棉被里,即便几个小时,那脚也冰凉的要命,无论如何也暖和不起来。
“好冷……”
破旧的砖木房里只有一床棉花被子,之前是老人盖的,用的大红色花纹,还绣了补丁,但是太旧了。
里面已经发霉受潮,连棉花都皱成一团,盖在身上阴冷阴冷的,是属于扔给狗,狗都不要的程度。
小杂种别无他法,只能从那破旧的棉被上摄取仅剩不多的温暖,躺在那潮湿的被窝里,躲在这黯淡无光的砖木房里,苟延残喘。
“好饿……”
没有吃的了。
这里是被遗弃的村子,是很久之前盖的破旧房子,连道路都歪歪扭扭的,没个大路,还盖在了河附近。
一旦大河泛滥,就会被吞没。
所以这里的村民早在十年前就被接走,安置到了繁华的小镇居住。
这里很是荒芜,破旧,到处都是危房,连个野狗都没有。
全世界是那么的寂静,安静的,好似只剩下小杂种一个人一样。
“妈妈……”小杂种捂着肚子,饿到胃部痉挛。
他才九岁,本应该阳光开朗的年纪,但是却脸颊凹陷,四肢瘦的跟麻杆一样,只有关节处突出,肚子却高高隆起。
里面不是食物,而是土。
小杂种被爸爸扔到这里已经四个月了。
刚开始还好,还没入冬,小杂种还能抓些老鼠,青蛙,蚯蚓,蜈蚣,蚂蚱吃。
菜地里还有野菜,偶尔还能看见果树,只是没有人的照料,病害的严重,结的果子小的不行,还特别酸涩。
但是不吃就得饿死,小杂种只能忍着恶心,去抓东西吃。
什么都行,什么都好,只要能止住肚子里的疼,只要能活下去。
爸爸把他带到了这里,收走了他的鞋,一声不吭跑掉了。
只留小杂种,一个人在废弃的村子里苟活。
没有光,没有声音,没有食物,只有永远潮湿阴暗的砖木房子,一抬头,就能看见房梁。
小杂种有想过离开,但是周围不是大山就是荒野,小杂种被困了一天一夜,在漆黑的,没有一丝丝光亮的大山里面滚落山坡。
最后,满身是伤的爬了回来。
外面又在下雪。
风雪快速带走了小杂种的体温,外面白花花的,屋子里却因为是旧房屋,光线不足,哪怕是白天,依然漆黑一片。
要死了啊……若是死在这里,会变成地缚灵吗?
困在这,谁都没有的大山里,永远出不来……
我不要!!!
小杂种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裹着破旧的被子,拿着生锈的菜刀,走进了森林里。
砍穿坚硬的树皮,露出里面的树干,撕掉棉被里的棉花。
火焰熄灭,燃烧,熄灭,直到被子快要被耗尽之前。
那火焰终于冲天而起,一颗接着一颗的点燃。
“哈哈哈哈哈哈!”小杂种一边跑一边笑。
冲天的火焰照亮了半边的天空,哪怕是在下小雪,居然也奇迹的熊熊燃烧。
“这里怎么有个小孩?”
“他快失温了,快来人!”
消防队的人把他抱走,小杂种已经烧到昏厥过去,意识模糊间,被人换了一个地方又一个地方。
“**斐城那个畜生玩意,居然把他扔到老家自生自灭!他还是人吗?那可是他的亲儿子!”
“****,真是畜生,猪狗不如!”
“不,警察同志你们别把孩子给我们啊!我们照顾不了!”
“老杂种的儿子万一是个小杂种怎么办?”
“他都九岁了,养不熟!”
“我们是五年没要上孩子,你提这个干嘛。”
“领养他?这什么封建迷信,真的有效吗?”
“这可是你说的,要是三个月内不能带来个孩子,你们就把他扔福利院!”
小杂种眼皮抖了抖,没敢睁开眼。
万幸,或许他真的命里带弟弟妹妹,只住进了姑姑姑父家两个月,多年要不上孩子的夫妻就突然迎来了新生命。
那是属于他们的孩子!姑姑姑父惊慌失措的抚摸着肚皮,连走路都小心翼翼的,姑父更是感动到直流泪。
托了这个孩子的福,小杂种有了新的家,并且获得了名字。
“斐让,以后你就叫斐让好不好?以后你就是这个孩子的哥哥了,有一个弟弟或者妹妹,开不开心?”姑父急切的询问,直盯着斐让的眼睛,那是,跟爸爸如出一辙的恶意。
“好!斐让想要个弟弟妹妹,我会好好保护她,当一个最好的哥哥!”
斐让扯开一个灿烂的笑,夸张的围着姑姑转,时不时的看向姑姑的肚子,似乎无比期待的样子。
假的。
孩子平安降生,是一个可爱的妹妹。
或许是沾了妹妹的福,或许是碍于别人异样的目光,姑姑姑父把斐让送到了学校。
像个正常的孩子一样,获得别的小孩都有的课本,衣服,零食,原本跟骷髅一样丑陋的人也逐渐长开了。
斐让一下课,就马不停蹄的冲回家里,帮姑姑干家务,洗衣服,拖地,买菜做饭,给果果泡奶粉,换尿布,连电视都不看的围着一个小婴儿转。
做辅食,教她叫爸爸妈妈,给她分享在学校学到的知识,甚至不厌烦的,用瘦弱的身体,天天抱着那胖嘟嘟的婴儿,走哪带哪。
仿佛比姑姑姑父更爱那小婴儿一样。
假的。
姑姑姑父对此很满意,斐让即便还小,也照样挑不出毛病,甚至比5000块请的保姆还要干的细心,认真负责到了极致。
姑姑根本不需要起夜哄孩子,那孩子,几乎是斐让一手带大的,天天围着斐让转,哥哥长哥哥短的。
斐让自然做到了承诺,把所有的零食,所有的玩具,所有的零花钱,所有的爱,全部让给了果果。
哪怕被割伤,被殴打,背不完的锅,也依然无法阻碍斐让成为一个实打实的宠妹狂魔。
假的。
假的。
都是假的。
斐让吃力的背着妹妹,即便已经被压弯了腰,浑身酸痛的难受,也依然露出那十年如一日的标准笑容。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只要不把我扔回那个房子,怎样都可以。
斐让如同一条再卑微不过的狗,摇着尾巴,祈求姑姑姑父偶尔扔下来的一点肉沫,即便只是施舍,也足够他从那吝啬的爱里摄取到活下去的勇气。
只需要一点点,就行了,一点点就好了,斐让可以一直装下去,装到姑姑姑父老死为止。
但是,出了意外。
姑姑姑父死了。
斐让失去了活着的意义。
斐让本想报完仇,就彻底结束这枯燥的一生。
却撞入了少女那炙热的眼眸里。
满腔的爱意,贪念,占有欲,如同一团熊熊燃烧的烈火,落在斐让身上,让他皮肤一寸寸的像是着火一般滚烫。
漆黑的世界,闯入了明亮的火焰,以不容拒绝的姿态,强行把他压在身下,撕咬他的皮肉。
是那样的欣喜与明亮,仿佛吃到了绝世美味的佳肴,眼睛亮晶晶的,盛的满满的爱意快要把斐让溺死过去。
依附人爱意而生的菟丝子,攀附上了新的宿主。
这棵大树不同以往,慷慨强大,茁壮成长到了,连斐让想都不敢想的高度。
菟丝子非但没有缠绕的新宿主密不透风,反而被那参天古树撑裂了藤蔓,看着那古树成长,顶到了云顶。
成为了所有人仰望的存在。
菟丝子小小的一棵,成为了余岁穗的附属,只能攀附匍匐在余岁穗脚边,成为了那漂亮的装饰物。
“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你真的拒绝成为丧尸吗?”余岁穗压低了声音,询问床前的老人。
病床前的老人已经很大了,今天正好是一百岁生日,头发花白,用帽子遮挡住越发稀疏的头顶。
身上的皮肤也越发松垮,甚至还有老年斑,但是却每天洗的干干净净的,半点污渍也没有。
而那老人,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往事,已经扩散的瞳孔有些发白,嘴角却荡漾着,满足而惬意的微笑,似乎沉浸在美梦里无法自拔。
直到传来余岁穗冰冷的,用异能凝结的询问,才算把老人从自己的世界里拽了出来。
“啊……”
斐让已经活到100岁了,他太老了,连思考都变得昏沉迟钝,思考了许久,才郑重其事道。
“我不要变成丧尸。”
不死身异能,并非概念神,没办法做到永生的程度,一百岁就是斐让的极限了,撑不到天亮,斐让就会老死。
而现在,摆在斐让眼前的,是最后一次活命机会。
只需要答应,只需要把斐让的晶核拿出来,能量几乎耗尽时,注入大量的强大的丧尸毒素,就能把斐让转化成丧尸。
让斐让再多活几百年。
但是斐让拒绝了。
一如既往的,拒绝了几十年。
“有必要吗……”余岁穗真的搞不懂人类到底是怎么想的。
“有必要,变成丧尸的话,岁岁就不会再吃我了……”
成为丧尸,固然可以活下去,但是同样的,会失去余岁穗的爱。
没有了那身引以为豪的皮肉,斐让就是尸群里最普通的平凡的一个垃圾,不再被余岁穗瞩目,不再被余岁穗当成最特殊,最喜欢的那个。
对斐让来说,比杀了他还难受。
这是,抹除了斐让存在的价值!
“拜托你,请你吃掉我的尸体。”这是斐让遗愿。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彻底融入余岁穗身体里,化为她力量的一部分,永不分离。
无论如何,余岁穗也无法理解人类这种生物。
他们的感情太过浓烈,固执,复杂,令余岁穗难以捉摸。
“若是你希望的,我会做到的。”
虽然不理解,但是余岁穗是个好上司,卖命的属下死亡前,总会给予一份特殊关照。
余岁穗压在斐让身上,俯身,尖锐的牙齿抵在了斐让手背上。
冰冷的吻以及极致的疼痛。
斐让用尽力气,环抱住余岁穗脖子,亲昵的如同孩子般蹭着余岁穗。
“岁岁,岁岁,我爱你,我爱你,没有人比我更爱你了,你……爱过我吗?”
询问带着小心翼翼,斐让心脏剧烈跳动的似乎下一秒就会暂停一样。
在彻底投入死亡的怀抱之前,斐让终于鼓起了勇气,把那个憋在心里82年的问题,说了出来。
斐让注视着余岁穗,浑身都在颤抖,那颤抖是那么的剧烈,剧烈到像是下一秒就会死掉。
余岁穗沉默了片刻,开口:“我也爱你。”
假的。
岁岁不擅长说谎,斐让一眼就能看穿。
那双眼里,从始至终都未曾有过爱意,甚至连情绪起伏都不会太大。
无论是敌人,父母,挚友,儿女,还是他,在余岁穗眼里,都不足以让她成为“人类”
像是永远澄澈的湖水,清澈,平静,吞噬,又包容一切。
但是……
“足够了,足够了。”
至少,斐让看见了,因为他的死亡,那湖面荡起了涟漪。
那是,对于最喜欢的食材即将消失的不舍与哀伤。
这就已经足够了。
对于余岁穗一个纯正的丧尸而言,能达到这种程度,已经让斐让十分满足了。
“能被你所爱,真的太好了……”
斐让没有白来人间一趟,至少,在18岁之后,每一天每一天都是被人喜爱的。
不管这种喜爱是因为食欲引起的,还是其他,斐让都是被别人需要的,珍视的,被当成非常重要的珍宝。
无法被任何人取代。
“岁岁,我爱你。”斐让最后在余岁穗脸颊上烙下一吻。
“所以,请吃掉我吧。”
“一直,一直,一直在一起。”
余岁穗咬了下去,百变小蛋糕变成了最初的味道。
是巧克力味的,经过了几十年的酝酿,爱意更加浓烈深沉,每一口都带着苦甜香气,霸道的,占据余岁穗的味蕾,爆发出了最后的力气,似要永远烙印在余岁穗记忆里,永不消散。
与最初不同,最初的巧克力是由痛苦凝结的,苦涩居多。
而现在,这块巧克力蛋糕却是由幸福填满的。
“太甜了……”
死亡明明是非常痛苦的事,余岁穗却尝出了幸福的滋味。
怀里的人彻底没了气息,这次,他再也不会醒来。
余岁穗合上了斐让的眼,珍惜的,一口一口的,吃掉了最后的蛋糕。
“晚安。”
或许余岁穗永远也无法理解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