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锦娘越看越奇、越奇越看,不由得一直驻足到了月挂树梢之时,而树下的这一方小小的草地,在皎皎月华的直射之下,更是隐隐升起了一层白色的莹光,与之相互辉映,精光四射。
“呀!我娘亲从前对我说过,举凡是天地间的钟灵秀气,交汇、聚结而盛,则黄土之下的三尺开外,便必会相对接纳感应,孕育出一种上佳的仙品,俗称:‘太岁’。食之,可令人一则头脑聪慧无比,二则武功大长、内力倍增。即便是原本从未习武之人,亦能就此身强体健,丹田自生内力。”
高锦娘见此景状,心内不禁喜出望外道:“我如今仙缘匪浅,今夜能够得此宝物,将来为我的孩儿服下,当可助她根基牢固、骨骼精壮,练起武来,突飞猛进、有如天助。多谢西天佛祖和菩萨保佑,赐予我的孩儿,偌大的福分!”
于是,高锦娘连忙捡起了一根枯枝,用力挖掘了下去,果然在三尺泥土之下,挖出了一块儿散发着淡雅清香的,圆溜溜、软乎乎的褐色果实。
“啊,果然是太岁!!竟是和古书上的描述,一模儿一样。”
高锦娘心中大喜道。遂用一方手帕将其包好,珍重万分地放在了怀中,急忙下山而去。
然而,就在她身后的不远处,一片黑黢黢的林木当中,似有一条诡异的影子,一闪而过。只可惜,惊喜交加的高锦娘,并没有察觉、回望......
———分———割————线———
第二天下午时分。
“高娘子,这是山下人称张大善人的前员外郎张煜,派人送来的请柬,”
普照寺的知客僧人善见,手持着一封大红请柬,敲门而入道:“明日乃是他的八十大寿,因他感念您施粥、舍药的善举,故此,特地邀请您,明日赴宴一聚。”
“多谢大师传话。”
高锦娘接过请柬,随手翻看了一眼,含笑婉拒道:“但我下个月临盆在即,身子笨重,不便出席,还请大师代为答谢几句,替我婉辞了吧!”
“哦,这话我也说过,怕是高娘子身体不便,难以成行,”
善见眼珠儿一转,连忙巧言劝说道:“可是张大善人特意说了,明日的席间,他还邀请了一位,早年间在宫中当差的御医圣手,当年专为宫中的娘娘们调理生产之事,若能得到他的把脉、指点,您下个月的临盆哪,便就更加顺遂无虞了......”
“哦,是吗??那烦请大师转告一声,明日我定当准时赴约。”
高锦娘闻言,急忙答应说道。
“是,小僧这就前去答复。”
善见施礼退出门外,一边向前院儿走去,一边异常喜爱地,抚摸着脖子上新得的那一大串儿,血红、血红的南红念珠,脸上流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分———割————线———
次日,张大善人府中的后花园儿内。
“张老员外,祝您青春不老、寿比南山,松鹤延年,天伦永享。”
高锦娘在仆人的引领之下,来到了张府的后花园内,双手奉上了寿礼,口称吉祥话儿道。
“多谢高娘子的一片美意了。”
须发尽白的张大善人,用颤颤巍巍的手指,示意仆从们接过了礼物,话里有话地,从席间起身相迎道:“但愿借您吉言,一切心想事成,呵呵呵呵......高娘子,快请上座!”
“叨扰了。”
高锦娘还礼言毕,方欲就座,但举目望见那席上就只单设了四张座位,目前除了张大善人,和一名身着淡黄色夹袄、深紫色裙子的妖娆女子(天仙子花),再无旁人,而这名年轻的女子手边,犹还摆放着一把带鞘儿的长刀,便很是游疑地停下了脚步。
“哦,这是我的爱妾,唐仙儿。”
那张大善人见她面生警惕之色,连忙赔笑解释道:“她乃是江湖出身,兵器向不离手,倒让高娘子见笑了。”
“仙儿见过高娘子——高娘子万福金安。”
那唐仙儿便袅袅起身,媚声媚气地含笑施礼道。
“唐娘子金妆玉安。”
高锦娘见她气息粗浮,动作软弱、缓慢,显见是功力颇低,便即刻打消了疑虑,如此还礼说着,绕过了上座,坐在了客座之上。
“来人哪,上菜!”
张大善人挥手喝令上菜道:“高娘子,今日乃是本员外的家中小宴,除了贱妾和高娘子、陈御医,席间再无旁人,高娘子无须拘礼,一切随意即可——陈御医应该马上就到了......”
“张员外,鄙人姗姗来迟,有失礼数儿,万望诸位海涵见谅。”
张大善人的话音未落,便见一名三十多岁的精壮汉子手提着礼物,匆匆而至道:“张员外,祝您日月昌明,福寿无疆,春秋不老、富贵安康。”
“呵呵呵,这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哇!”
张大善人连忙起身含笑道:“多谢陈御医,承您吉言,承您吉言哪!哈哈哈,快请入座、快请入座!”
“陈御医安好。”
唐仙儿也起身施礼道。同时,她和张大善人一样,都在用急切而焦虑的目光,凝视着此人的眼睛,似乎另有期盼。
“多谢、多谢——唐娘子安好。”
那陈御医一面说着,一面不着痕迹地对着他们二人,微微地摇了摇头。
“哦,这位就是心怀慈悲、普济众生,时常为贫苦百姓施粥、舍药的高娘子。”
张大善人和唐仙儿的脸上,飞快地掠过了一丝失望之色后,张大善人便如此为一同起身相迎的高锦娘,介绍说道:“高娘子,这位呢,便是曾在宫中担任过御医一职的陈寿陈御医了,待宴席过后,你可请他为你把脉、诊断一番,看看是否需要开方调理。”
“陈御医安好——”
高锦娘察觉到此人步履稳健、轻盈,气息绵长,骨骼健硕,分明乃是一位内家高手,可又想着,也许宫中的御医会武亦是寻常之事,便从从容容地含笑施礼道:“初次相会,便要有劳您的大驾,小妇人的心中甚是感激、不安。”
“高娘子客气了,”
那陈寿还施了一礼,古怪一笑道:“此为医家本分之事,何劳之有,高娘子无须挂怀。”
“咦,此人的笑容,为何如此的诡异?”
高锦娘的心中,闪念忖道。
“高娘子、陈御医,快请坐。”
张大善人急忙说道:“如今天气逐渐有些发凉,菜冷了,就不好吃了。”
“是啊,虽说:‘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一年四季,各有各的妙处,”
唐仙儿待他们二人坐下之后,也是咯咯娇笑道:“可是秋、冬季节,终归还是冷清了些许,不如春夏时分娇俏,百花怒放,草木葳蕤,嘻嘻嘻!”
“高娘子、陈御医,快请用菜。高娘子不宜饮酒,可多品上一碗热汤——来人,为高娘子盛汤。”
张大善人十分殷勤地吩咐一名小丫环(胡卢巴花),为高锦娘盛汤说道:“贱妾特意吩咐厨子,做了这份儿最适宜进补的乌雌鸡汤,敬请高娘子品尝。”
“唐娘子费心了,多谢。”
高锦娘略微欠身谢道。
“没用的废物,退下!!”
不料那名盛汤的小丫环,似是异样地怯场,双手微微发抖,从汤盆里舀了许久还未盛满一碗,侍立在唐仙儿身后的另一名丫环(角蒿花)见了,便连忙上前轻声呵斥了她一句,夺过碗去,很是麻利地盛好了鸡汤,赔笑献上道:“高娘子请用。”
“奴婢们有失调教,高娘子莫怪。”
唐仙儿也急忙欠身赔罪道。
“唐娘子言重了。”
高锦娘目睹着这一切,心中越发生疑,便含笑说着,假意喝了一大口鸡汤。
“陈御医,今日也有你最爱的美人酒,你可要多饮几杯呀!来,请!”
张大善人极其满意地,和唐仙儿、陈寿二人交换了一个眼色,与众人一同喝了一杯酒水,又吃了几口热菜后,含笑说道:“不过呢,方才仙儿所言谬矣——正所谓:‘寒来暑往,秋收冬藏’,春夏的热闹,到底只是一场虚荣,唯有秋冬的富足、殷实,方是人心的真正所向。就比如此刻,那些个桃花儿、杏花儿,牡丹、芍药,统统都化作了尘土,全然不如眼前的这株石榴,果实累累、子孙昌盛,须知晚景的繁荣,才最为要紧,不是吗,诸位?哈哈哈哈哈!”
“张员外见识卓绝、高人一等,鄙人佩服之极。”
高锦娘趁着他们喝酒、吃菜,假意擦拭,悄悄将口中的鸡汤,全都吐到了罗帕之上。而那陈寿听了,脸上却是阴晴不定,弦外有音道:“可是,我倒觉得,唐娘子的话,更为有理。试问谁人不爱,风华正茂、花团锦簇呢?”
“是啊,我记得今年的阳春三月,就在此时、此地,陈御医也在这里做客赏春,”
高锦娘听得一怔,恍惚觉得,他们俩的对话,颇有几分争风吃醋的味道,便闻唐仙儿急忙转移话题道:“当时,我家员外还曾诗兴大发,当场口占七律一首,对吧,员外?”
“嗯,不错,确有此事。当日,我初纳仙儿,如获至宝,便在园中大宴宾朋,共贺此喜,并当众赋诗一首,以抒胸臆,”
张大善人怡然自得地捋须回忆道:“其题目就叫做:‘春日赏花即景’,诗云:‘名门子弟故人家,三月园中置酒茶。积雪融溪泽万物,东风化雨润新芽。春苗固破陈年土,老树亦开今岁花。日暮余光犹可赏,殷勤莫教负韶华。’......”
“哟,这一下儿,这位陈御医的醋坛子,越发要打破了吧?”
高锦娘心中暗笑道:“貌似他曾经对这位妖娆的唐娘子,有过爱慕之心,但对方最终却选择了鸡皮鹤发、老态龙钟,但富甲一方、有财有势的张员外,故此一个得意,一个失意,偏偏又一个为了炫耀,一个为了恋旧,还得时常凑到一起,谈话间机锋之锐利、酸辣,也就在所难免了。”
“好诗,好诗啊!”
孰料那陈寿的面色,反倒越听越是愉悦了起来,发自肺腑地赞叹说道:“今日再听,分外觉得韵味十足哇!好一个:‘春苗固破陈年土,老树亦开今岁花’呀!这腹中有孕,老来得子,可不就是‘春苗儿破土,老树开花儿’吗?就连这棵石榴树,也很应景地结满了多子、多福的果实,以此来相贺——可见张员外着实是有先见之明,那时便就预料到了今日的场景,可谓是......”
“啪!”
“陈御医,请问你这是何意?!”
高锦娘以四十一岁的年纪,未婚先孕,遇人不淑,本来就深以为羞,百般忌讳,平时若有人问起孩子的生父,总是左顾而言他,避而不谈,此刻听了陈寿的讥讽之语,立时便恼羞成怒,“啪”的一声,一掌拍断了酒桌儿的一角,愤然而起道:“我这老树开不开花,破不破土,与你何干,用你置喙?!”
高锦娘言毕,一时犹不解气,更从怀中掏出了一把防身的匕首,飞身纵前,将早就看不顺眼的那株石榴树,削得果实乱飞,断枝狼藉满地,瞬间变作了一根光秃秃的木桩道:“我是否多子、多福,也用不着这么一棵令人生厌的树木来贺!”
“啊?!高娘子,你这是何意呀?!”
张大善人相当浮夸地惊讶站起,斥指责问她道:“我今岁八十大寿,恰逢爱妾有喜,特请陈御医前来祝贺、把脉,因想你也临盆在即,故此好心相邀,谁知你竟是这般地暴躁、无礼,毁我酒桌在先,摧我吉木于后,真真是岂有此理!!”
“是啊,高娘子,我家员外诚心邀你为客,你却无故翻脸、大闹寿席,这岂是为人处世之道哇?!”
唐仙儿也是嘤嘤哭泣道。
“不错!高娘子,唐娘子怀孕月余,张员外老来得子,喜不自胜,”
那陈寿更是愤然起身道:“便和八十寿宴摆成了一桌儿,邀我前来共贺、诊脉,鄙人所言,句句皆是祝贺之词,不知哪里触犯到了高娘子,竟然惹得您,迁怒到了张员外和唐娘子的身上,辣手摧毁了这棵象征麒麟之子的祥木,试问,哪儿有象你这般的盗跖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