哨声响起,常遇春醒来,他向来穿着衣服睡觉,这样能省一些时间,他一个翻身就下了床,没有叠被子,而是快速去了洗漱间。
哭了,常遇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他接了把水扔洗在脸上,努力把肿了的眼睛瞪大。
其他人仍未醒来,鼾声依旧。
快速洗漱完的常遇春回到屋内,仍然没有没有叠被,而是走到窗边,摸索着窗沿,他看向窗外似夜非夜的清晨,愣愣出神。
梦里的窗从未见过,梦里的人无比熟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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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读在站立中进行,常遇春将书贴近脸,书上的英文字母在脑海里蠕动。他的英语不好,从小学就不好,上了初中常年考c,极其稳定。
磕磕绊绊的声音从他嘴里传出,在其他人快速又洪亮的声音里显得弱小无助。
“大点声。”正在仔细分辨字母的常遇春被吓了一哆嗦,说话声从左边传来,他的左眼被遮住,那里是他的视线盲区。
常遇春转过头,是杨庆玲,他的英语老师。
“我,看不清。”同一个单词的字母间间隔太小,在常遇春看来就是一根根黑色的长条。
杨庆玲凑近看了眼常遇春的书,不以为然地问道:“书都举到眼前了也看不到?”
常遇春能听出她话语结尾隐晦的啧啧声,他摇了摇头,眼镜因为右镜片的重量而越发倾斜。
张庆玲后退了一步,眼睛上下瞥着常遇春,说道:“那你平时咋上课?”
常遇春没有说话,他思考着该怎么回答,他从对方的话里听出了生气。
没有回话的常遇春在杨庆玲看来就是个犯错被抓到的孩子,不说话代表着想要狡辩,狡辩就代表着自己的想法是对的,尽管眼前这个孩子根本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大声读”杨庆玲以不容亵渎的庄严语气撂下一句便离开了,眼睛飘飘忽忽,有些得意。
黄文瑞碰了碰还没缓过神来的常遇春,用书挡住脸,凑到他耳边,说道:“这老师可真凶。”
常遇春扶了扶快掉下来的眼镜,缓了半晌才问道:“我记得以前不是她教二班。”
黄文瑞赞同地点点头,说道:“以前那个英语老师教得好好的,不知道为什么就换成她了。”
吴景坤凑上前来,笑声说道:“她还是一班班主任,我昨天在楼道里听着其他老师都管她叫主任。”
“什么主任?”黄文凯问道。
吴浩越摇摇头,说道:“不知道。”
坐在常遇春身后的王智勇轻咳两声,三人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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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读结束,一个个头贴在了桌子上。
常遇春也困,昨晚实在没睡好,他揉了揉差不多恢复正常的眼睛,把眼睛贴近桌子,写着什么。远远看去,与他人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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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课,常遇春像往常一样蹲在讲台上,抱着课本,仰头看着ppt。
一只脚不重,但也算不上轻地踹了踹他的后背,常遇春还没来得及回过头。“下去!”高乔尖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我......我看不见黑板。”常遇春委实被吓到了,是个人都会奇怪自己为什么蹲在讲台上,这很正常,但......虽然常遇春看不清楚她的神情,但能听出来这位老师的情绪有些太激动了。
他转过头来,高乔依旧站在他身后,双手叉腰,俯视着自己,沉默得看着自己。
全班的目光都好奇地聚了过来。
沉默依旧持续着,常遇春心领神会,他站起身,回到了座位。
“坐第一排还能看不见?”高乔问道,她回到讲桌边上,依旧叉着腰,依旧俯视着自己,居高临下。
常遇春点了点头,眼镜又一次倾斜。
“那还上个屁的学,还坐第一排,真是占着茅坑不拉屎。”常遇春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他少有地质疑起了自己的听力,可脑海里再过一遍,每一个字符都是那么清晰且暴戾。
“拿出你作业来我看看。”高乔走到常遇春边上。
常遇春低着头,从课本里抽出作业,平摊在桌子上。
木尺毫无征兆地打在了常遇春头上,震得眼镜掉了下来,破风的声音才堪堪入耳。
“就划拉了两个题,你怎么好意思坐这上我的课,怎么不去死!”常遇春如遭雷劈,刚刚握起眼镜架的手僵住了。开玩笑而已,只是开个玩笑......常遇春在心里不断重复着,但那呵斥的语气和周围如同是凝聚了的气氛告诉他,这并不是一句玩笑话。
“来来来,让全班都看看。”高桥把常遇春的作业举了起来,晃了晃,继续说道:“长得跟人似的,竟不干人事,就知道蛄蛹蛄蛹,和个蛆似的。”
常遇春戴上眼镜,磕磕绊绊地说:“我......不上晚自......自习......这是我刚刚才......”
还没等话说完,又是一尺子砸在头顶,疼痛刺激着男孩,他识趣地闭上了嘴。
高乔一边把作业揉成纸团,一边说道:“你不写作业,你不写作业你会也行啊,关键是你会吗?你就不写作业。”她把纸团扔在地上。
被扔在了地上的纸团没有发出声响,常遇春的脑海里犹有雷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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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班后排,黄一凯翘着二郎腿,仰头盯着天花板,阳光像个麻袋套在少年头上,正如他那天下午一般,夕阳前最后一段无色的阳光把他笼罩,他窘迫得像是被绑架。他确实被绑架了,被一个小女孩给绑架了,不过是他自愿的,但对方并不情愿。
黄一凯晃着椅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旁边传来一连串贱兮兮的笑,他毫不客气地一拳头砸下去,砸出一阵哀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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办公室里,李如海扫了两眼常遇春家长发来的信息,他叹了口气,长摁屏幕,几段文字复制了过来,然后熟练地改换称为,发送给了出去。
家长请放心,我跟各科老师交流过,常遇春眼睛的情况老师们都知道了,现在在实验班,老师们对学生都很上心。我刚刚和常遇春聊过,孩子的状态非常好,很快就融入了新班级,实验班的学习进度快,有压力很正常,孩子很努力,还说要考咱学校的伽利略实验班......
正欲退出界面时,李如海突然顿了一下,嘴唇皱巴巴地笑了笑,打开另一个群聊,将一张照片转发了出去。
照片里他正站在一个低着头的男孩旁,拍摄的角度正好,他似为男孩挡下了猎猎的冷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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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里,下课铃响起,高乔指着常遇春,撇了撇嘴。
常遇春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他能看他那个直指着自己的手,他下意识地朝后躲去,后背撞在坚硬的靠背上,眼镜微微倾斜。
常遇春看着高乔离开,扶了扶眼镜,扶正后,手却紧紧捏住眼镜架,他想把眼镜摘下来,却又把手松开了。他低下头,继续补着其他的作业,时间没有给他伤感的机会,心事都堆在心里。
一旁,黄文瑞收回了看向门口的眼光,打量着俯着身子的常遇春,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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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课铃响起,李如海进入教室,没有讲课,而是开起了班会,说大家开学了都很浮躁,没有学习的状态,早上起床集合慢,吃饭拖拖拉拉......无论说什么,总能见缝穿针地提一嘴伽利略实验班。他真是个天生的演讲者,意图如流水字里行间流淌,“润物”细无声。
看着在讲台上侃侃而谈的李如海,常遇春的心情好了不少,这个他尊敬的长辈总能给他一些力量。
伽利略实验班,这个名字不经意间刻进了常遇春的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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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去的人哪里会知道噩梦即将开始,醒来的人哪里会知道噩梦仍在继续,何况,他只是一个孩子。
2024年6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