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学课结束,班里的人不时地看向常遇春,他们怀着怎样的情绪,不知道,常遇春没有顾及他们,顾及了又如何,他哪里能看得清晰呀。男孩趴在桌子上继续补着作业。由于趴得太低,看上去像是在哭。
王雅静的目光始终在常遇春身上。
“你看啥呢?”坐在一旁的朱梦瑶又是恍然大悟,又是疑惑不解,“奥~你老是看人家干什么?”
王雅静的目光没有离开,她愤愤地说道:“这个高乔也太过分了。”
朱梦瑶点点头,表示赞同,“要是王超还教咱就好了,感觉她教得一般,除了声音大没啥厉害的。”
王雅静两手托腮,手臂遮住了少女的脸颊,却遮不住少女的目光,她继续说道:“王超去哪了?我昨天还见着他了。”
“三班。”朱梦瑶摸着下巴又想了想,说道:“现在是三班班主任,好像还教八班。”
王雅静嗯了一声,目光犹自。
张玉凡走到常遇春跟前,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常遇春,你没事吧?”
常遇春摇摇头,没有说话,继续补着作业。
张玉凡走开,又走了回来,抱着几个本子和书,试探性地问道:“要不你抄抄我的?”
常遇春抬起头,礼貌地笑了笑,打趣道:“我猜猜,你的化学和物理不会是空的吧?”
“写了一些,但不多。”张玉凡把书放到常遇春桌子上,尴尬一笑,说道:“其实我数学写得还没你多,刚刚可吓死我了。”
常遇春继续把头低下,一边写一边说道:“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张玉凡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想补救,但看着趴在桌子上补着作业的常遇春,还是放弃了。
常遇春和张玉凡来自同一个班,是他们原先班唯二考进实验班的人。张玉凡很佩服常遇春,初一初二两年的时间,他不上晚自习,上课连黑板都看不清楚,这样的人成绩非但没有落下,还名列前茅。是天赋,别人常常这么认为,但张玉凡的成绩与常遇春相差无几,她能从同一高度看待常遇春,她知道,常遇春有天赋不差,但他拥有的不只是天赋。
其实张玉凡并没有说错话,常遇春也没有因为她的话而怎么样,只是那他太习惯低头而让人看不出情绪来,只是那奇怪的眼镜挡住了一只眼睛也扭曲了另一束目光,只是那总忙碌的身影让人时常感到低落。
两人对话时,王雅静转过头去与朱玉瑶嬉闹,视线里男孩不再。
真的不再吗?余光里,常遇春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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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了吗?”
“呃——完全没听懂。”
亓紫曦用笔敲着桌子,空闲着的手托起腮来。
“这真不能赖我呀。”站在亓紫曦边上的男生叹了口气,晃着亓紫曦的桌子,用有些撒娇的语气说道:“她上节课压根就没讲明白,我都没听懂她在说啥。”
亓紫曦放下笔,朝着从一旁凑过来的徐妍,说道:“你给他讲,我还没接水。”
亓紫曦起身,那个男生神色恹恹地让开路,瞧着那道决然离去的瘦瘦背影。
“单一鸣。”徐妍坐到了亓紫曦的位置上,一边看着刚刚两人讨论的草稿,一边问道:“你哪里没有听明白?”
被称作单一鸣的男生又叹了口气,也没看草稿纸,也没看原题,眼神飘忽忽的,讷讷地说道:“又想了想,我差不多会了,要不,你讲讲t是怎么出来的。”
两次叹气,意味大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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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语课。
“你,别趴着。”杨庆玲用书敲了敲常遇春的桌子,“睡觉回家睡去,我的课不是用来睡觉的,坐第一排还睡觉,胆子不小呀!”
“我没睡。”常遇春解释着抬起头,急得眼镜差点滑落,“我看不清楚所以才趴着看。”
杨庆玲并未搭理常遇春,继续讲课,就好像刚才并不是她在对常遇春说话。
常遇春有些难堪,他把书立起来,脖子前伸,眼睛再次贴近书本。滑稽的动作不一会便惹来了笑声,来自前面,来自讲台上,笑声不大,刚好被第一排的常遇春听到。她觉得他可笑,他没怨她,竟是觉得自己确实可笑,于是缩回了脖子,把书凑近脸,眯起眼睛,尽量表现得正常些。
胳膊渐渐僵硬,常遇春把书放回桌子上,一边活动着胳膊,一边习惯性地把头低下看书,他反应过来,抬起头,试探地看了眼杨庆玲。什么也看不清,常遇春收回眼神,继续把书举到面前。
心虚,杨庆玲如老叟视顽童般看着常遇春,仿佛已经读透了常遇春的心事,她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她走到常遇春跟前,一手压住桌角,说道:“起来读读课文。”
她没有说是谁,课本挡住了常遇春的视线,他不知道她在看谁。
“说你呀,起来。”杨庆玲拍着常遇春的桌子。
如梦初醒的常遇春慌乱站起身,引起一片笑声。
杨庆玲笑着点头,仿佛一切尽在意料之中。
课本紧紧贴近常遇春的脸,他的脑子飞速转着,分辨着在他的世界里的,那些连在一起的字母。
“去后边站,你站在这把全班都挡住了。”杨庆玲全无耐心地降下了审判,常遇春倔强地继续读着课文,在磕磕绊绊,含糊不清的发音里,一片笑声未平,一片笑声又起。
常遇春把课本从脸上艰难地拔下来,转过身,迎着全班的目光,一步步走到教室后面,笑声撕扯着他,这就是故事书中恶棍们的归宿,在人们的欢呼中死去。
可他并不是什么恶棍呀,他不过是个十几岁的男孩而已。
人们回头看着他,低声议论着,他们看得那么明目张胆,他们说得那么偷偷摸摸。
带着奇怪眼镜的眼睛看不清他们的表情,在模糊世界里磨练了多年的耳朵听不透他们的话语,黑暗笼罩在少年周围,寒冷在蔓延着,就如同那个夜晚,那场梦,就如同......好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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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木在流淌,沉默在扩张,它们代替了时间,它们贯彻了少年的一天。
在晚自习开始的铃声里,有人从后门吵闹着进入,有人从前门安静地离开,常遇春第一次如此迫切地想要逃离,也是第一次走得如此缓慢。
轰得一声巨响打散了少年的记忆,他忘记了自己刚才在想什么,空洞洞的脑海像来时的走廊,除了一个可有可无的小孩,什么也没有。
老师们的目光被突然的声响吸引,齐齐向这个外来者看去,他们的脸上写着什么?他们的眼神里有着什么?常遇春第一次想这个问题,他想摘下眼镜,他想看个究竟。但他没有,因为他母亲的叮嘱,也因为他的身份,学生罢了,怎么能去猜忌老师,这是从小被灌输的道理。
“常遇春,最近过得怎么样,还习惯吗?”一个熟悉的位置,坐着个熟悉的人,李珊珊朝他招招手,面带微笑。
恍然间,麻木在流淌时蒸发,沉默在扩张中崩塌,时间重新回到了枯竭的河床,从海洋流到冰川,从平原流到高山,一切都像是回到了从前,那个模糊着的,却并不让他感到黑暗和寒冷的世界。
“挺好的。”常遇春也招了招手,就像从前一样。
常遇春戴上灸疗仪,熟悉的颜色隔绝了他与周围的一切,是黑色,但并不黑暗,灸疗柱的温度在升高,他感觉不到寒冷。他像刚做了一场噩梦,现在,梦醒了。
梦......醒了?不不不!当然没有。男孩只不过是在噩梦里做了一个短暂的美梦,美梦即将结束,他将在噩梦里醒来。
2024年6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