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世子妃才情卓绝，舞艺乃新罗之冠，妾很想与世子妃共舞一曲，不知世子妃是否肯赏脸？”说话人是长孙繁缕，自打晚宴开始，她在人群中一眼看到尹熙妍起，目光就没有从她身上挪开过。
柳若蘅抬眼看着长孙繁缕，头上插着飞凤步摇，一身库金的大袖披衫里是青冥色的宝相绫裙，仙米色的流光披帛让她看起来华贵又淡然。
这是繁缕吗，和印象里的她变了大样。她看到繁缕朝她笑着，上扬的嘴角上，那双丹凤眼似乎噙着期待。
“婕妤恢复了大瀛与新罗的商路，妾在新罗时就闻婕妤风华绝代、卓荦不凡，很是仰慕，得婕妤之邀，妾不甚荣幸。”
“世子妃会大瀛的剑舞吗？”
剑舞，柳若蘅听明白了繁缕的意思，可我现在怎么能是柳若蘅呢，她看了一眼金成寅，然后缓缓地摇了摇头：“妾身的剑舞难登大雅之堂，不过绿腰、明君、处容、舞鼓、凌波、胡旋等，妾愿为婕妤作伴。”
长孙繁缕眼中的光瞬间熄了一半——她是新罗世子妃，她不是蘅儿？唉——我在想什么呢，听她说话时的浅笑温婉，可不就是新罗贵族培养的王妃候选。
“双身绿腰如何？”
绿腰为独舞，双身绿腰只有她与繁缕在瑶恩宫修习之时才跳过，为得也是练习两人的金银长鞭。
“绿腰为独舞，双身要如何跳，妾孤陋寡闻，请婕妤赐教。”
坐在一旁的东方顷寒也早已注意到了她，他很清楚繁缕此刻提的这些奇怪而过分的要求是为了什么。“长虹双瀑布、圆阙两芙蓉”的场景他当然想再见一回，但此刻世子妃面露难色，而繁缕也根本无法回答。
他立马解围道：“前阵子臣与陛下游湖，见碧波万顷，兴至，陛下作诗一首曰‘梦逐行云去，风回欲化烟，莫教吹作雨，留与钓人船。’想来梦逐行云、风回化烟的情景还叫人念念不忘，不如凌波舞，且让我们再做一回渔夫。”
“你自己想看凌波舞，非得扯着朕。”和帝也觉得繁缕今日有些莫名地兴奋，又说不上什么缘由，她素日也不是为难人的性格，今天却像要把这个还没得到他御批的世子妃整得下不了台面。他立马与金成寅道：“世子，可否请世子妃为朕舞一曲凌波？”
金成寅见和帝亲自下场周旋局面，笑道：“熙妍原本就准备为陛下献舞，是臣担心舞姿入不了陛下法眼，所以取消了这一项。既然陛下点舞，熙妍定全力助兴。”
舞乐声起，堂上两人翩翩起舞，金成寅的目光全然注视着柳若蘅。凌波舞，他从未见过，不知她是何时练得如此娴熟出挑，还与大瀛乐声匹配得如此和谐，就如练过千百回一样。
而东方顷寒的目光却在繁缕、世子妃与金成寅中流转。繁缕时时刻刻想要与世子妃互动，而那些隐藏在舞姿之下的长鞭动作，世子妃一个都没接。她是刻意躲过去的，还是真的不知道？东方顷寒难以判断。若照堃远描述的伤情，若蘅非死必伤，现在却能灵活地跳着凌波舞；而若她们真的只是外表相似，她是尹熙妍，为什么金成寅眼神里流露的是惊诧，他应该很熟悉她的舞姿，而不是像旁人一样被惊艳到。再就是眼前这个世子妃，从他今天见到起，时刻保持着代表新罗国的尊贵与华美，她一直浅浅笑着，温暖而静美，只不过有时候似乎在走神，并没有完全融入在整个朝仪与宴会中。
舞毕，震耳欲聋的掌声盖过了梨园乐声。
“托陛下洪福，臣等才有幸见到如此曼妙的凌波舞。”金成寅身边，坐着的是司宾寺丞兼新罗典译官池贤浩，看到昔日旧主金成寅与世子妃一同来到大瀛，他打心底高兴，鼓掌鼓得最为起劲。
“陛下，司宾寺准备了欢迎烟花，请陛下、婕妤与王世子、世子妃移步殿外。”严婧璇上前禀道。
“陛下，大将军回来了，说前来复命。”内侍官匆匆前来，打断了宴会流程。
“大将军真是太过操劳了，请他回去休息吧，明日再说。”和帝是打心底心疼林堃远。
“大将军是？”金成寅轻声问池贤浩。
“啊，就是从前的翊麾将军。从新罗回来后，大瀛宫廷内乱，首领内侍官差点杀了陛下，是林将军和东方翰林救下了陛下，所以升成一品大将军啦。”
“等等。”和帝叫住内侍官，“快把大将军请进来看烟花。”
“臣请陛下给大将军一个恩典，烟花在外头也能看，就别让他跑进来了吧，怪累的。”顷寒突然制止道。
嗯？和帝摸不到顷寒这番言辞的含义，却听长孙繁缕道：“臣妾听闻百参一战，大将军与王世子同仇敌忾还结成好友，想必禀呈陛下是假，想见王世子是真，陛下赶紧让他进来吧。”
“哦，是吗？”
“臣与大将军志同道合，去年一别还甚是想念呐。”即便成寅并不想看到林堃远出现在有熙妍的场合，但这一天的到来，他也做好了十足的心理准备。
说话间，林堃远已到了殿门。
向和帝请安后，他把目光转向了金成寅：“公务在身，未能迎接王世子，请世子在大瀛多住些日子，以尽堃远地主之谊。”
“成寅不甚感激。”
林堃远终于可以把目光移到世子妃的身上，这一刻他等得太过焦心，在踏进宫门、踏入殿门的前一刻他都心急如焚地怕错过这一面，可现在，他却有些不敢看过去。可他分明觉得金成寅旁边亦有束光在看着自己，有些迷茫又有些仇怨。
林堃远抬眼的瞬间，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刹那间，他长了沧桑的脸上光芒万丈。
“蘅儿，真的是你？”
柳若蘅只觉得心被狠狠地绞杀，她下意识地往后一倾……她想起了在江南的时光，想起了这个女官叫严婧璇，也想起了严婧璇对她的满满敌意是因为那个接她上花车的男子——林堃远。
呵，林将军。
她想起了阿奴，那个在新罗说她嫁过人又被处死的女子——“她曾经是林堃远的未婚妻。”她都想起来了，想起了新罗的洞穴，想起了那日的场景和掌拂的话——“你不要怨恨堃远，他对你已经极为宽厚。”
“蘅儿，真的是你对吗，我没有看错，那日即便你戴着幂篱，我依然可以认出你。”
柳若蘅往后缩了缩：“大将军，我们在冬比城见过，那日是你救了世子，熙妍此次特意带了新罗上好的佳品，以答谢林将军。”
“不，不可能……你不是尹熙妍，你是柳若蘅对吗？”
“堃远，你冷静。”顷寒拉住林堃远。
“顷寒，她是蘅儿对吗？”
“我，我不知道。”顷寒垂头道。
“蘅儿，我不是什么大将军，我是霈泽庄的林堃远，是匡翎洲的林堃远，你记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