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九容是被一盆冷水浇醒的。
头撕裂般的痛，勉力撑开眼皮，只看到一张布满阴戾的俊颜。
“谁让你倚在门边睡觉的？”
动了动唇，刚想开口，却发现嗓音嘶哑得说不出话，只得又垂眸沉默下来。
看到她还是那个沉默不语的老样子，俊颜上的阴霾更是凝聚不散，他昨晚一夜没睡，想等她的一个道歉和解释，结果一直坐到天明，都未曾听到她哪怕敲一声门。偏偏他还担心她是不是受了风寒，率先按捺不住匆匆开门，谁知她竟然倚在门边睡得正酣，顿时让他觉得自己还真是荒谬到可笑。
她果然还是始终放不下自己的架子，即使他们如今地位情势已然逆转，即使她看似小心翼翼的维护着面上的伪装，但不经意间，她也仍是会偶尔泄露出一丝像以前那样上位者待下位者时——那种居高临下的态度。
漆黑的桃花眸阴沉沉扫视着，蕴着山雨欲来之势。
东方九容蜷了蜷冻僵的指尖，昨夜本就受了寒，又被当头一盆冷水浇得透心凉，苍白的唇瓣愈发失却血色，头昏昏沉沉，身体提不起半分力气，即使想要主动的开口道歉和解释，可不管怎么努力，都觉得身体极是沉重，连开口的力气都没了。
面前男人正居高临下的看着她，见她迟迟一言不语，身上突然散发出阴狠的戾气，声音冷得像冬日湖面上的浮冰，“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给本尊站起来！身为侍女如此惫懒，看来是本尊平日太温和了，让你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突如其来的厉斥让她有些呆怔，眸中划过一丝惶急，不知哪来了一股力气，急急的伸手想要拉住他的衣摆，想要和他解释，却在指尖刚触碰到洁白的衣摆时，就被嫌恶的用灵力弹开，险些摔倒在地上。
“既然做不好贴身侍女，日后，你就在圣曦宫做一名粗使侍女！服侍人的活做不好，总不至于连粗活也做不了罢！”漆黑的瞳中闪过一丝冷光，说出的话却能冻彻肺腑。
昏昏沉沉的脑海中蓦然被划开一丝清明，她猛然抬起了头，眼里充满了不可置信。
“用这样的眼神看本尊做什么？”司凌夜蹲在她面前，一把捏紧她的下颌，“觉得本尊这样对你很过分？当初你让本尊跪在紫微宫外两天两夜的时候、把本尊当作炉鼎玩弄的时候可觉得自己过分？一边说着要向我证明，结果你在证明什么？证明你爱的还是司天音？你以为本尊还是当年那个傻傻的少年，能被你随意玩弄于股掌之中吗？”
凤眸中盈起水光，垂落的长睫投射下一片阴影，语带哽咽：“我……对不起……”
“对不起？你对不起什么？像你这样的人，还会真心觉得对我不起？永远都在食言的骗子，我再也不会相信你半个字！”
“本尊已经对你足够宽容。让你证明你爱我，你说你不会，好，我教你该怎么做，结果让你坦诚，你不愿；让你主动，你做不到；让你服侍我，你做不好便罢，还敢用如此态度对我说话！这，就是你所谓的爱，所谓的补偿？你对你的杀母仇人东方清河是何种做法，你自己再清楚不过！而我如今愿意对你宽容至此，全是因为念在当初的恩情！”
“不回答我的问题，究竟是不想回答，还是已有答案不敢说，你心知肚明！”
“不是你说想要受刑吗？本尊这就遂了你的心愿！”松开了对她的桎梏，司凌夜站起身来，有些嫌恶的擦了擦刚才碰过她的手，薄薄的唇忽然勾起，似笑非笑，“对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手段，师尊，你还记得吗？这是你在冥罗时教给我的。像师尊这样、不论对你用何种酷刑都无法让你动容一分的硬骨头，本尊很好奇，高高在上的魔界君王若是沦为任人欺辱的低贱侍女，该是何种光景？”
“看在昔日你救我的情分上，本尊好心劝你一句。”他侧头，声音如寒霜凛冽，“受罚就听话一点，省的再多受苦楚。”
直到最后一丝衣角都再看不见，东方九容仍如一尊雕塑般跌坐原地。
呆坐许久，忽然“哇”的一声，忍不住喷出一口鲜血，点点绯红缀在白色的中衣上，开出一朵绚丽的曼珠沙华。
似乎对自己吐血这件事毫不在意，失去焦距的眸光呆呆地落在远方，犹如被抽干了灵魂的木偶。
轻灵的碎步声从远及近响起，一个倨傲的女声突然响起，笼罩在头顶：“你就是尊上所说的那个人？”
空气一片死寂，无人回应，华盈眉头一皱，上下打量着面前垂首的女子，眼神中带上了不屑，嫌恶道：“倒是个讨人厌的脾气，竟然让尊上那样温和的人都被你激怒，难怪尊上会亲自下令好好磨一磨你的性子。不过，这也都不重要了，从今往后，你的身份就是圣曦宫负责洒扫的粗使侍女，可曾听明白？好了，以你的身份已经不配在留在内殿中，速速起身跟我离开。”
话音未落，面前的女子骤然抬眼，刚才还失去高光的凤眸中蓦然划过凌厉的杀机，被那样冰冷的目光一扫，向来盛气凌人惯了的华盈竟然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到嘴边的讽刺又咽了回去。
那是踏遍尸山血海、从地狱深处爬出来的人才有的眼神，看她，就好像在看荒草中随处可见的一堆白骨。
这样凛冽的杀意，让华盈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本伸出想要强行拉起她的手也不由僵持在了半空，进退两难。
东方九容唇边勾起一抹自嘲，不愧是她一手调教出来的好徒弟，实在是再了解不过用什么样的方式最能让她感到屈辱。用这样的方式来磋磨她的尊严，和之前的重刑相比，这样的软刀子虽伤害性不大，但侮辱性极强。
背脊挺得笔直，下巴微微抬起，即使稍微动一下就感觉到胸口一阵剧痛，东方九容仍是强撑着站了起来。她能在夜儿面前甘愿放弃自尊，是因为这是她欠夜儿的。但并不意味着她会在其他人面前也会如此。
看到东方九容突然站起，华盈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面前这个女人仿佛当她不存在一般，自顾自的朝着圣曦宫外殿的方向走去。华盈呆了片刻，急声尖叫：“喂！喂！你去哪里？！给我回来——！”
不管华盈在后面有多么暴跳如雷，东方九容都好像没听见一般，只是漠然无波的往前走。
几个箭步冲上前，华盈一把拉住了东方九容的肩膀，气得声音发抖：“混账！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然敢在圣曦宫撒野！看来不让你吃点苦头，你是不知道姑奶奶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