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展半合的画轴上,女子拈花微笑,眉眼弯弯,唇角微扬,一副难掩幸福的少女模样。
谢清啼的娘亲在他出生时因血崩难止而离世,他从未见过她的容颜,关于她的一切,都是从旁人口中拼凑而来的。
有人说他娘亲生得狐媚,也有人说她性子冷淡,少言寡笑,还有人说她生了一副冷心肠,难以焐热……
这些零零碎碎的描述,让谢清啼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不苟言笑的冷美人形象。
然而,画中这笑意盈盈的女子,却与他想象中的娘亲大相径庭。
是她嫁入谢府后,被岁月磨尽了笑意,还是她本就如他所想那般冷淡疏离,而这画中的笑容,不过是作画者的一厢情愿?
谢清啼缓缓展开画轴,目光一寸寸掠过女子的眉眼。
那笑靥如花的模样,仿佛透过纸面,跨越时光,与他遥遥相望。
他眼中泛起湿意,喉头微哽:活了二十余载,他终于得以一窥娘亲的真容。
“谢将军,王爷让小的给您送些点心。”
门外传来小厮恭敬的声音。
“送进来吧。”谢清啼收敛情绪,沉声应道。
那小厮推门而入,手中提着精致的食盒。
谢清啼认得他,是沈白山用膳时常在身旁服侍的人。
小厮手脚麻利地将几碟点心摆上桌,又取出一壶香茶,恭敬道:“将军请慢用,小人告退。”
说罢,便拎着食盒退了出去。
从进门开始,谢清啼便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小厮的一举一动。
果然,那小厮在摆放点心时,目光似有若无地朝书桌方向瞟了几眼。
这看似不经意的动作,却让谢清啼心中了然:他是奉沈白山之命,来确认自己是否发现了那幅画。
今日沈白山以赏阅兵法的名义邀他过府,原来不过是个幌子。
那些堆满桌案的兵书,不过是烟雾障眼,而这幅画,才是沈白山真正的目的。
谢清啼来东境前,知道自己要与沈白山打交道,而自己又是间接害死他独女的人,所以不得不多了份小心。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来东境之前,谢清啼曾特地查过沈白山的事,也知道沈白山有个小字唤作明烨。
至于来到东境后,才知道沈白山不仅对他毫无敌意,反而很是关心,还知道沈白山的独女沈沉璧未死,这些就是后话了。
这画若是沈白山所作,作画的时日又和自己的出生日期有些关联。
如今沈白山还特意让自己看到这画,而自他进入东境后,沈白山对他有着过度的善意和爱护,很难不让谢清啼想到一个可能:沈白山怀疑或者已经确认,自己和沈白山有些血脉上的关系。
但沈白山是怀疑他的身世,还是已然确认?这一点谢清啼尚且不是十分肯定。
但不管是心存怀疑还是已经确认,沈白山为何不直接告诉他?
略一思索,他便明白了沈白山的意图。
沈白山是想让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却又摸不准他的态度,所以才用这幅画来试探。
若他看了画后毫无反应,那便是不打算认下沈白山这个父亲;
若他看了画后主动去找沈白山,那便是有了认下自己真正身世的打算。
谢清啼冷笑一声,将画轴小心卷起,重新用绸缎包裹好。
他转身离开书房,径直朝沈白山的院子走去。
既然沈白山让他知道了可能的真相,那他便亲自去问个明白。
这二十几年来,生死折辱、明枪暗箭,他谢清啼什么没经历过?
区区真相,又岂能让他望而却步?
————————————
他刚出了书房,刚走过书房院外的一处长廊,就见到了方才给他送点心的小厮。
那小厮提着食盒垂手而立,似是猜到谢清啼会出来,所以离开书房后就候在这里。
现下见谢清啼过来,小厮恭敬施礼道:“谢将军是需要笔墨之物,还是要见王爷?”
装模作样!谢清啼轻笑一声:“带我去见王爷吧。”
“是。”小厮见谢清啼没问沈白山是否从宿醉休息中起身,而是直接让自己带他去见王爷,心中对这位谢将军的聪明更多了一分敬意:“王爷在听风楼等谢将军。”
听风楼?谢清啼从未听过这个地方:“嗯。有劳。”
谢清啼没问这是什么地方,但这小厮是个机灵的,他堆着笑说:“听风楼是德元十一年,王爷亲自设计亲自督工,找了东境最好的工匠师傅所建的阁楼。听风楼是王府禁地,除了王爷允许,任何人都不能擅自进入呢。”
画中写的日期是德元十三年,这听风楼的建造时间,比画中所署的日期还要早上两年。
听风楼……娘亲小字“岚”,莫不是这听风楼是为娘亲建的?
小厮带他穿过王府花园,走过王府一重重的院子,到了王府最东边的一座三层小楼前。
那小楼虽只有三层,但每一层都比寻常建筑的一层要高出不少,小楼外的墙壁和长廊栏杆都涂了朱漆,应该是频繁维修养护的缘故,这小楼从外边看起来,竟和新造成没多久一般。
小楼上悬着一块匾,上面写着略显秀气的“听风楼”三个字。
那字迹谢清啼很熟悉,他虽未见过娘亲,但却收藏有娘亲留下的墨宝,那上面的字迹,和这匾额上的字迹几乎一模一样。
小厮在门前停下了脚步,道:“谢大人,王爷在三楼等您,请。”
谢清啼知道,沈白山纵然要害他,也不会在自家府中设伤杀他的机关,所以他没多犹豫,推开门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