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烟厂的一行人满打满算在广东待了七天,眨眼就到了分别的时候,李茉自是十分不舍,顾语存面上装得不在意,最后几天也还是推了工作陪顾厂长夫妇住在了酒店的,顾老爹看见余老师的工作室,也见识了广东的繁华先进,对顾语存的语气都软了一些,临别的时候见妻子程月敏和李卫国夫妇都对孩子依依惜别,千叮万嘱,顾厂长还是很潇洒地上了车,嘴上还嘀咕着:“不是过几个月又见到了吗,干嘛要难过。”顾语存拍拍车窗,塞了一盒东西给他,顾厂长一看是盒胃药,这几天顾厂长有些水土不服,不想在大家面前表现,但是顾语存还是捕捉到了他的异样。
“小兔崽子,过年早点回来啊。”顾厂长想把药放在一边,又有些舍不得,拿在手里摩挲着。
“知道了爸。”顾语存也不擅长对父亲表达,又抱了一下母亲,就站在一边等李茉了。
“少喝凉的,睡觉的时候要把被子盖到肩膀上,早饭一定要吃,吹完头发记得把吹风机插头拔掉......”李卫国拉着女儿的手喋喋不休,他这些话已经嘱咐了无数遍了。
“你这些话说了很多遍了,小茉的耳朵都要磨出茧子了。”周雪梅埋怨了一句丈夫,又对李茉说,“该花的钱就花,不够了就打电话,爸爸妈妈马上汇钱给你,不要苦着自己了。”
李茉都应着,这些话听上一百遍都不会腻的:“一放假我就回家,爸爸妈妈去车站接我。”
火车开动了,暑假也剩个尾巴了。
李茉几乎不会在学校遇见罗娜,暑假的最后几天,李茉每天都去舒乔奶奶的小洋楼报到。舒乔借给她的书,她都读过了,书上会有舒乔细心的注释,看上去清晰明了,偶尔有看不懂的舒奶奶也会耐心地逐字逐句解释。授课内容也是舒奶奶想到哪里就讲什么,先是让她学着绘制手稿,带她熟悉各种材质的面料,偶尔还会教李茉一两句法语。闲暇时,舒奶奶还教会了李茉做咖啡。师徒两人一人一杯咖啡,坐在院子里看那只小猫追蝴蝶,舒奶奶会点一根烟,慢慢抽着,看李茉读书。
“奶奶,这是什么味道的?”李茉好奇地问她。
“你没有试过吗?”舒乔见她满脸跃跃欲试的表情,并没有递给她。
李茉摇摇头:“我家没有人会,但是我撞见过一次我爸爸偷偷抽烟,看见我就把烟给灭了。学校里好像也没有人会......啊对了!”她凑到舒乔的耳边说,“顾语存会的,但是他现在也不抽烟了。”
舒乔被她神神秘秘的小动作给逗笑了:“没有接触过就永远不要开始,最好是连好奇心也不要有。”
“您是说对身体不好吗?”李茉问。
“对,而且精神匮乏的时候就会选择依赖,这并不是一个好习惯。”舒乔摁灭了烟头,看李茉似懂非懂的表情,说起了自己的故事。
“我第一次遇到我先生,是在伦敦的一个小酒馆里。我那时候才十九岁,和你现在差不多大,他也才二十出头。酒馆里就我们两个亚洲面孔,他一开始用英文和我打招呼,我们就用英文聊了一会,他递给我一支香烟,我怕被他看出来我第一次去酒馆,就学着他的样子去抽烟,被呛了一口,这味道太冲了,我一直咳嗽,他就笑我,用中文对我说,小丫头装什么大人啊。我才知道他一开始就知道,只是一直在逗我。后来我们相爱了,他的工作需要全世界各地飞,我们就一起去了许多地方,走遍了欧洲,还去过北美,他一直也非常支持我的事业,我们每一处的房子都有我的工作间,他带我看过服装秀,带我去名流的酒会,带我和国际上知名品牌的设计师们见面聊天......可以说没有他,就不会有今天的舒乔。后来我们都年纪大了,也飞不动了,又回到了英格兰,本以为可以找个庄园,开始种花植树,牧马圈羊,过上闲散的生活,我先生却得了阿尔茨海默氏症,就是老年痴呆症。他开始逐渐遗忘生活里的人,我们的邻居,我们的朋友,甚至我们的子女,但是他唯一记得的就是我,一直全心依赖我,前半辈子我依靠他,后半辈子我成为他的依靠,这样很公平,上天让我成为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熟悉的人。
有一天我先生醒来的时候突然很惊慌,他告诉我这样不对,我们还没有结婚不可以睡在一起,我安抚了他无数次,告诉他我们已经结婚很多很多年了,都没有用。我知道他又回到了几十年前,我们刚相爱的时候。我问他,你愿意向我求婚吗?他想都没想又一次单膝下跪,问我:舒乔小姐,你愿意做我的妻子吗?我说愿意,然后我邀请了当初婚礼的时候我们所有在场的朋友,亲眷,还邀请了当年的证婚人,在他们的见证下又一次举办了婚礼。
没多久,我先生就离开了。临走前仿佛清醒了几分钟,告诉我他是在这里出生的,而且在这里度过了他的童年,所以他想回广东,我将他带回故土安葬,也留在了他曾经长大的地方。本来以为啊,我会很快就跟着他去了,我经常会怀念我们初遇的时候,我被那一口烟呛着的时候烟雾缭绕时候他笑得前仰后合的面容,我很想再回到那一天,我就是那一刻爱上他的,真希望能告诉他,不过我觉得他一直知道。”
李茉的眼中蓄满了泪水,舒乔说这些往事的时候,神态仿若一个少女,岁月只能改变她的容貌,一颗爱着人的心永不衰老。
“好孩子,不哭。”舒乔把李茉脸上的泪痕拭去,“我先生是个好人,他会去天堂的,也一定在那里等着我。好啦,今天的课上得很久了,小语存过会儿就要来接你啦,擦干眼泪,开心点。”
李茉出门的时候,舒乔奶奶还一直坐在院子里,对李茉挥了挥手就继续微笑着看那只小猫扑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