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城主府里,已经两日了。期间好像肖灵来找过我,并且与城主理论。洛天行却让身边的侍从,与肖灵打了起来,两边都受了伤。
洛天行将我叫了出去,当着肖灵的面,说道:“大家以后都算是亲戚了,何必如此大动干戈呢?我将治疗瘟疫的药都免费给了你们,你们不能不履行之前的条件啊。墨渊,你说对不对?”
肖灵痛心地看着我,我轻轻点了点头,说道:“肖兄,你先回去,我自有主张。”
肖灵走了,我的心也空空荡荡,眼下最要紧的事,就是医治严春萍。严春萍自己却并不太着急,也不知是惯了这样的日子,还是对我没有信心,只是走走形式。
我医治严春萍的时候,身边好几个人守着,好像生怕我对这位公子不利。我细细查看了他的眼睛,确实是顽疾。
不过我在从前看过的医书上,也见过这样的例子,而且京城有一名大官的女儿,也和他的眼疾相似。当年是端姨娘带着我,为那女子医治的,一切仿佛历历在目。这下我也有些底气了。
我决定用扎银针辅以药物,来医治严春萍。以绝细的银针,在太阳穴处略偏前一分处施穴,极是考验医者和患者的心理承受能力。
一般的大夫,是绝不敢在太阳穴那里下针的,稍有不慎,便会害了一条命。但为了彻底医治严春萍,这是最快,也是最有效的法子了。
当洛天行知道,我将在太阳穴为严春萍下针时,她立即反对,她说道:“你这年纪轻轻的,不过十七八岁,竟敢将别人的性命视同儿戏,你可知道,你的性命,也在我的手掌之中?”
我平静地笑了笑,说道:“我自然是明白的,可是人生在世,若前怕狼,后怕虎,什么也不敢做,那就只有一辈子委屈了自己,等到年老之时,再后悔也来不及了。”
洛天行还欲反对,严春萍却突然开了口,说道:“就依她的吧,反正她也跑不了。我这眼睛,若真的被她治好了,也是造化,若是折损在她手里,母亲再治她的罪也不迟。”
洛天行想了想,吩咐其他人看仔细些,不可大意,又问我需要什么。没过一个时辰,一副银针,还有我所列出的药材,便都齐备了。
我决定事不宜迟,当做便做,但我施针的时候,不可以有外人在场,以免会打扰到我。洛天行面露难色,好像在思忖,我到底值不值得信任。
我手里拈起一银针,说道:“施针时我将全神贯注,若是有任何风吹草动,我不敢保证,这针会不会自己长了脚,偏移到别处去。”
洛天行说道:“那就依你,屋子里不留人,我让伺候的人,都在门外候着。你若有半点别的心思,你是不知道啊,我这儿子,虽眼睛不行,但武功却是一等一的。你自己思忖着办。”
我被带到了严春萍院子里的前厅,屋里一个人也不留,静静地燃着沉香。这屋子里比较空旷,采光也足,只一张梨花木的桌子,并几张凳子,再就是一架绘着秋山图的屏风。看来严春萍眼睛不便,屋子里的陈设也都是尽量简化的。
严春萍已经坐好了,我取出更细的银针来,其实内心也是有些隐隐的不安,只不过不敢展露出来。
万一我露了怯,此人本就性子古怪,他见我没有把握治好自己,一时反悔了,或是闹腾起来,影响我的发挥,这倒更不好了。我努力稳住自己,好像就能稳住了局面。
我要了一支白烛,将银针先用烛火略炙过,使其性温,我拿着银针时,手却微微发抖。我赶紧驱逐杂念,渐渐地才平静下来。
“你想不想听曲子?”严春萍突然开口问我。
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十分诧异,但还是努力镇静,说道:“你会弹曲子?”
严春萍笑道:“我虽眼睛不好使,早年却学会了弹古琴,你既然要先准备一些时候,我便弹奏一曲,免得大家没什么话,真是闷得慌。”
说毕,他径直走到屏风后面去,倏地,如清风徐来,如细水出穴,一缕极清扬的琴音,飘入了我的耳里。
我忽然一颤,却很快,一颗心实实在在地,回到了原本的地方。我竟不知,世间竟有,能将古琴弹奏得如此美妙的男子。从前在月府,月雪城弹琴倒是一绝,但自从她离世后,月府内再无人弹琴。
严春萍弹的曲子,先是平缓,渐渐悠扬,如月升青松,如树影微摇。弹罢一曲,他才从屏风后缓缓走出来,余音绕梁,刹那之间,我竟觉得,他有些风流倜傥的感觉了。而他一脸的淡然高贵中,又透出一些傲娇来。
我不觉间也放松了,想必他弹奏曲子,也是为了使自己静心。他也真是胆大,敢将自己的命,交于一个陌生人手中。我扪心问过自己,我可是不敢的。
他半躺着,在一张藤椅上,阖上了双眼,我便开始,为他施针。先是找准穴位,再轻轻地将针刺进去,我的眼前,仿佛又浮现出,当年端姨娘给病人诊治时的情形,她的手法,她的神情,历历在目。
我感觉我的手,便是她的手,落在看准的穴位上,没有半分犹豫,缓缓地施力,看起来轻而易举,但容不得有半点差池。
我以为,自己此生不会遇到这样难的事,想不到,如今也只能迎难而上。好在严春萍的精神,还算是稳定,这个过程里,他一言不发,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虽然是初冬时节,也不过是一柱香的功夫,但我的背上,已有沾湿的汗意了。当我取出银针时,严春萍缓缓睁开了双眼,笑道:“这是结束了吗?这也真是快呀,你果然是有些本事的。”
我整个人终于松下来了,差一点瘫倒。我轻轻地叹了口气,将银针收起来,严春萍转过身来,看到我的模样,说道:“怎么竟累成这样?这需要很费力气吗?”
我勉强地笑道,“一回生,二回熟,下次就好了。”
严春萍已站起身来,说道:“你好大的胆子,却是拿我做试验了?你可得记住,我把我的性命,交在你手上,而你的命,也被捏在我的手上。”
他还想继续说,洛天行已经带人推门而入,原来门外的丫环听闻了里面的动静,已经前去禀报洛天行了。
洛天行询问了严春萍,问他有没有好转。严春萍说道:“一次而已,又不是毒药,怎就立竿见影了?”
洛天行嗔怪道:“你这没良心的小东西,白费了母亲的良苦用心。”
洛天行收起了宠溺的笑意,转身对我说道:“墨渊,你也辛苦了,就先去歇息一下,等我叫你一同吃晚饭。”
严春萍却突然说道:“母亲,月小姐也累坏了,晚饭就不必去你那边吃了吧。先安排她在客房里歇会儿,晚饭我就和她一起吃吧。”
洛天行笑道:“也好啊。你想吃什么,尽管吩咐,墨渊也是,我叫厨房多做几个菜,墨渊啊,你是有福气的,居然合了我们萍儿的眼缘,这下我也放心了。”
我由严春萍院子里的丫环领着,去歇息了一阵。其实我哪里能好生歇息呢,我一直在想,如何能离开。
我是断不能,嫁给严春萍的,我想先将严春萍的眼睛,治得七八成好,到时候若他们硬要留我,我就不再医治严春萍,这是我最后的筹码了。
想到这里,我又觉得很是矛盾,这违背了我行医的初衷。而且说实话,这个严春萍,并不算那么讨厌。
那么,如果我好好跟他谈,让他去劝说洛天行不要娶我,应当没什么问题吧?我到底应该采用什么样的法子呢?我一边饮着茶,一边暗暗思考着。
到了傍晚,便由人领着,去严春萍的院子里用餐。严春萍叫人做了鳜鱼羹,说这是京城的美食,我吃了便如同回到京城了了。
我倒是看不出来,这人倒有细腻的心肠。但是很快他又说道:“我极爱这道羹汤,你是京城来的,也来尝一尝,这可正宗不?”原来是他喜食鳜鱼羹啊。
吃过饭,给严春萍的眼睛四周上了药,用细纱布轻轻缚着,我便要离开,前去歇着。刚刚踏出门口,严春萍突然叫住了我,说道:“月小姐,我这院子里,也有客房,你就在这里歇着吧。你给我上了药,万一夜里有什么情况,你才能及时地赶过来。”
我愣了愣,然后说道:“公子不必紧张,我从那边赶过来,也是很快的。再说,我相信不会有什么意外。”
严春萍却不依了,说道:“你叫我相信,我就相信啊。你是为了偷懒吧,如此敷衍我,我偏要叫你留下!”
然后,他叫丫环道:“香留,你还愣着干什么,给我回来,把灯笼吹灭了,让月小姐早些歇下。”
被叫香留的丫环于是吹灭了灯笼,对我说道:“月小姐,公子的话,不可违背。”
虽然严春萍被蒙了纱布,但我依然看见了,他脸上浮起的笑意。一个人笑起来的样子,总归是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