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家正堂内,烛火摇曳。郑家家主郑启瑞身着深色锦袍,袍角精致的云纹在烛光下隐隐闪烁。他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和煦笑意,透着亲切与热络,正与坐在上首的李家家主李修文寒暄。
“李兄,自春日宴一别,已有数月,时常忆起与李兄把酒言欢的畅快。” 郑启瑞端起茶盏,微微欠身,神态自若,丝毫不见心底的紧迫与嫌隙。
李修文轻轻点头,嘴角噙着淡淡的微笑回应:“郑兄客气了,数月不见,郑兄风采依旧,郑家在郑兄操持下,更是蒸蒸日上。”
下首位置的崔明浩,显得坐立不安。他双手下意识在膝盖上来回搓动,掌心汗水浸湿了裤面。眼神飘忽不定,时而瞥向堂中众人,时而又慌乱垂下,满脸的窘迫一览无余。
这一幕,恰好落入一旁卢家家主卢世昌眼中,他不禁微微皱眉,心中涌起失望。此前,他对这位崔家大郎颇为看好,甚至曾暗自动了联姻念头,想借此巩固卢家在世家的地位。可如今崔明浩这般沉不住气,实在让卢世昌大失所望。
就在这时,林元正与王荣轩并肩踏入正堂。郑启瑞一眼瞥见二人,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赶忙抛开与旁人的交谈,快步迎上前去。他脸上堆满笑容,神色间竟带了几分讨好的谦卑:“哎哟,没料到今日是荣轩贤侄前来。平日里都是令尊亲至,今日为何未能一同前来呀?”
王荣轩神态略显倨傲,只是微微动了动身子,漫不经心地拱手,动作幅度极小,敷衍之意尽显。脸上挂着一丝似有若无的浅笑,轻慢说道:“郑伯父有礼了,家君今日琐事缠身,不便出行,这才遣小侄前来议事。还望伯父莫要见怪。”
郑启瑞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不过瞬间便恢复如常,忙不迭说道:“瞧贤侄这说的哪里话,荣轩贤侄能来,便是给老夫莫大的面子了。令尊事务繁忙,自是脱不开身,我岂会见怪。”
说着,他侧身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满脸堆笑,目光顺势望向林元正,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这位郎君看着眼生,也是王家子弟?我之前怎从未见过?”
王荣轩嘴角微微上扬,眼底闪过一抹似有若无的不屑,漫不经心地解释道:“郑伯父有所不知,这位便是林家当家家主林元正。我本以为,以伯父此番相邀的阵势,林郎君收到拜帖,已早知详情,怎么,伯父竟还不识?”
郑启瑞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心中暗恼自己疏忽,面上却堆满歉意的笑:“实在是老夫的不是,林郎君莫要怪罪。今日能得林郎君前来,实乃郑家之幸,还望不吝赐教。”
林元正神色平静,微微拱手还礼,语气谦逊:“郑家主言重了,实是元正平素不喜应酬交际,甚少露面,这才让郑家主感到眼生,怪不得郑家主。”
此时,堂内其他人的眼神不时朝林元正身上打量。卢世昌捋着胡须,凑近身旁的李修文,低声说道:“这林元正年纪轻轻便接掌了林家,手段着实了得。你我两家与林家在营生上多有合作,可不能小觑了他。”
李修文神色颇为复杂,他比在场其他人更了解林元正的情况。毕竟李宏毅因林家琉璃营生的排挤遭人嘲笑,不得已前往长安城另谋出路,女儿李元容也曾多次告诫族中,林家得罪不得,更不可轻视。
崔明浩眼神闪烁不定,脸上本就挥之不去的窘迫,非但没消减,反而又添了几分怨愤。他不禁回想起此前在刺史府的情景,清楚记得林元正与李家、王家、卢家众人相谈甚欢,那亲密热络的模样,在他眼中,林家定是参与了针对崔家的阴谋布局,才致使崔家陷入如今这般困窘境地。
正因如此,当今日郑启瑞下拜帖邀众人前来商议时,崔明浩特意要求把林元正请来。他心里暗自琢磨,倘若崔家此番危机真有林家在背后搅和,那无论如何,都要让林元正为其行为付出代价。
王荣轩不着痕迹地轻轻扯了一下林元正的袖子,示意他跟上,而后领着林元正从容走上前。此刻,王荣轩一改往日那副倨傲神色,换上满脸和气,谦逊地与卢世昌、李修文行礼寒暄,完全无视了坐在一旁的崔明浩。
郑启瑞目光缓缓扫过在场众人,将每个人的神情都收入眼底,见该来的、不该来的此刻都已齐聚一堂。他微微颔首示意,低声吩咐管家为众人换上新沏的茶盏。
而后,他迈着沉重的步伐,神色凝重地走到首位,却并未坐下,而是转过身,对着众人拱手作揖,声音中透着几分疲惫与恳切:“今日冒昧邀请各位莅临郑家,实是因为郑家与崔家遭逢了棘手之事,万不得已,才想恳请在座诸位能够施以援手。”
卢世昌与李修文极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那瞬间的目光交汇,让两人心中已然彼此会意,然而,他们依旧默契地保持着沉默。
王荣轩则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手里轻轻摆弄着玉佩,那姿态,仿佛郑启瑞所言之事与他毫无关系,他连一个字都不愿回应。
林元正坐在王荣轩的下首,在这一众宾客里,算是坐在比较靠后的位置了。此刻,他微微低头,双目垂视,静静地不出一声,似在思索着什么。
郑启瑞见众人皆沉默不语,不禁长叹一声,神色凝重,缓缓说道:“此事说来话长,此前,我那行事莽撞的逆子,竟瞒着我与崔家郎君私自参与了刺史府的聚会。在聚会上,他们一时冲动,许诺为刺史府筹借捐献钱粮。本以为只是寻常应酬,未曾想如今李使君竟为此专门发帖上门,严词催缴钱粮。
诸位想必清楚,此事绝非寻常,它与朝堂时局紧密相连,牵一发而动全身。郑崔两家虽有些家底,但也实在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随意应对此事。”
场间依旧一片寂静,无人应答,显然在座众人都对这件事有所知晓,甚至参与设局之人还在场中。况且要说此事瞒着郑启瑞,在场的人都知道这不过就是一番说辞罢了,信不得。
崔明浩再也按捺不住,瞬间站起身来,目光急切地环顾众人,大声说道:“诸位,此次确实是我与郑泰宇兄行事莽撞,考虑不周。但如今事已至此,难道诸位真忍心看着我们郑崔两家就此蒙难,陷入万劫不复之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