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侍正?您怎么来了?”刚从巡卫府出来的巡官刘同一见他来,便迎了上去:“是为了军马盗卖的案子?”
“怎么?军马案有眉目了?”艾明交了缰绳,正了正官帽:“我听说太子殿下亲自过问了军马案,是与不是?”
“您是怎么知道的?”
“你先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你就说说,是真的吗?”
“……这……”刘同摸着下巴,一副为难的模样。
“放心,我懂!咱俩都这么久的交情了,我就是问问,真的就是问问!毕竟这案子……你也知道,本来只会跟我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结果就那么倒霉,非落在我身上……真是冤死我了!”
“唉,我也跟您说句交心的话,我是不信您会专门寻个自己会踩坑的机会把屎盆子往自己脑袋上扣!可这案子……毕竟牵扯到您替代行使监官之权,这有权必定有责!艾侍正……涉案的官员……来巡卫府寻问所涉之案……实为不妥吧!”
“你……!”艾明气得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指着他鼻尖的手指抖个不停。
刘同握住他的手指,慢慢拉开,似笑非笑的替他拍了拍外衫上的灰:“艾侍正,您也别生我的气!灰、褐、青、绯、紫、黑、金……我就一小小的褐袍官员,一言一行皆要遵循上官的行令!您不也知道了么,这案子……太子殿下盯着呢!”
“好!好、好!你有理!”艾明甩袖转身,刚准备走人,就看见不远处一匹乌黑油亮的高头大马飞驰而来。
“下官刘同,见过太子殿下!”
“臣艾明见过太子殿下!”
卞沧临停下马,居高临下的来回打量面前行礼的两个人。
“艾侍正不在户司值守……来巡卫府是要准备寻个新位置?”
“不、不!只是……只是……”艾明吞吞吐吐的嘟囔,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合理的理由。
卞沧临下了马,直直的走到他面前,瞪着他的后脑勺冷笑:“侍正大人这礼实在有些大,我是一点儿脸也瞧不见。”
“殿……殿下恕罪!”艾明吓得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行了,都免礼吧!”卞沧临绕过艾明,一边往巡卫府大门走去,一边不温不火的说:“既然艾侍正已经站到这门口了……便随我一同进去吧!正好我也有话想问问侍正大人。”
“是!是!”艾明哆哆嗦嗦的想从地上爬起来,却力不从心的摔回去好几次。
幸好一旁的刘同看不不过眼去扶了一把,他这才稳住身子跟着卞沧临进了巡卫府。
位于谨禁司东南一侧的巡卫府,外观不若其他监察府那般有着打眼的红墙青瓦。这里的外墙只上了灰浆,墙角还长了不少无名草花,府门外更是没有任何标志物,门楣上甚至连块牌匾都没有……远远看去仿佛一处不打眼的民宅。
可只有进去了才知道,这是一座冷僻阴森的大监牢。巡卫府的坐堂很小,小到连最小的县府坐堂都比不上。里面仅有一桌三椅——上位的大椅是供给问讯者坐的,右侧的小椅是为监讯者备的,左侧的木桌椅则是负责记录的书官的位置。
卞沧临一进坐堂就直奔大椅,跟在他身后的莫慎言看了眼书官的木桌后,叫住随他们一同进门的刘同。
“刘巡官,那两个人犯一会儿就到,剩下的交给你们。另外,还要麻烦您去请一下领印大人,书官就不必叫了,给我准备笔墨纸砚即可。”
“是。”刘同右脚刚跨过门槛就又收了回去,临转身前还偷瞄了一眼已经跪在坐堂中间的艾明……
艾明抹着额头上的冷汗,面色苍白,既不敢把头压得太低,也不敢抬眼看正前方的卞沧临。
“听说艾侍正好酒?”卞沧临面无表情,闭着双眼在椅子上坐得端直,像极了庙祠里的古神皇羲坐像。
“不、不!只是偶尔……浅酌……”
“慎言,”卞沧临暗暗冷笑,睁开眼,斜靠上大椅对莫慎言交代道:“去为艾侍正取些酒来,就……陵光国的大翼岭峰酒吧!”
艾明一听,吓得直接磕在硬生生的地面上,发出咚咚的响声:“殿下!殿下饶命!殿下……那……那酒是张晚成给的!臣……臣真的只是浅酌!只是没想到那岭峰酒如此之烈,我才喝了两盏便醉得不省人事了!”
“艾侍正,我挺好奇!你随行监察采买……是去替职办差的?还是去游山玩水的?”
“殿下!臣知错了!臣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行了!”卞沧临单手撑着脑袋,朝才进门的领印和刘同挥挥手,随即闭上眼睛继续说道:“领印大人已经来了,那你就再好好说说军马案的始末!从接到替职说起!这一次,可别再有任何遗漏!”
“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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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起床的慧玉伸着懒腰走出房门,院里的石桌上已经摆好了早膳,王娘子见她起身了,又赶紧转回新院去叫来侍候的侍女。
洗漱梳妆完毕的慧玉咬着木筷,扫了一遍石桌上的食物,不知该从哪一道开始下嘴:“王娘子……这早膳……真不用做那么多!更何况,就我一个人吃……”
前日齐川搬去了新院的屋子,如今一日三餐……没卞沧临在的时候就她一个人用膳,哪里吃掉这么些包点小菜……
说起来,自那日她与卞沧临从九味楼离开,也有三日了,不知他又查到了多少……
“楚姑娘,这是大公子特别嘱咐的,各色菜式都要准备点儿,好让您都尝尝,不腻味!我只是欢居的厨娘,可不敢违背大公子的吩咐。”
王娘子一句话唤回了走神的她,却也更让她无言以对。于是拿起筷子挨个吃了一口,嘟囔着抱怨:“若是把孟章的滋味全尝完了,那还不是一样会腻味……”
才说完,她又担心的往身后瞧……还好王娘子领着侍女们准备回新院,走得远,听不着她嘀咕,不然又得没完没了的拼命同她解释。
“今日看着……总算不那么别扭了!”
院门口传来熟悉的声音,慧玉一面挑着小菜,一面偷笑——真是说谁谁到!
她没回头,继续用着膳食,顺便空出嘴来回呛他:“怎么,大公子是嫌弃我不懂红妆?那日素面简梳的,碍着您眼了?”
卞沧临将她转了个身面对自己,又弯下腰低下头勾起她的下巴,仔仔细细的打量起她的妆容来:“比起那日半男半女的装扮……顺眼多了!”
慧玉拍开他的手,还白了他一眼:“我乐意!”
“新院基本完工了,怎么还不去选屋子?”
“不去!”
“为何?”
“我喜欢这旧院子!院外就是荷景,一日三色,美不胜收!”
“好……依你!”他无奈的坐到一侧,抢了她手中的木筷,“哪样好吃?”
慧玉本想骂人,但看到他又是眼底带着乌青,便忍了,指着酱肉小包说:“这个!这个好吃!”
两人还没用完早膳,莫慎行便跑了进来。
“大公子!该出发了!”
“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吗?”
“是!”
慧玉一听,赶紧放下筷子,激动的一把拉住卞沧临的手腕:“是不是找着犯人了?我可以跟去看看吗?”
“这……”莫慎行看看她又看看卞沧临,一脸为难。
“好。”卞沧临浅浅一笑,反手握住她的柔夷:“正好我乘的是车辇,一同去吧。”
慧玉这才发现卞沧临今日穿的是一身百花藏龙绣金黑袍……这是太子朝服。
原本还在为自己没事找事而懊恼的慧玉,在坐上车辇时就更后悔了!
虽说是从新院那头的门出去的,但华丽高调的皇族车辇,加上随行的甲卫……她只寄托希望于上车时没有被认识她的人瞧见,不然成为邻里间的闲谈不说,还要耽误她给那些个娃娃们授课!
“怎么了?”卞沧临看她缩在角落里,无奈的伸出手去又将她给拖了起来,“车辇里外面人瞧不见,你躲什么?”
“没躲!就是……抓个凶嫌而已,怎么这么……隆重?”
卞沧临噗嗤一笑,轻敲了她一记脑门:“这不是隆重,这是威慑!”
“威慑?”
“当朝太子坐镇谨禁司判案,不是威慑,是什么?”
“现在……不是去抓凶手,而是去谨禁司……”
“你不是说过吗,我堂堂一太子,何必亲自下场抓人?”
“可是……”慧玉盯着车门咽了咽口水:“大公……不!太子殿下,我可以收回刚才的妄言吗?我突然觉得,我还是在欢居等你们回来比较合适。”
卞沧临一把将她拉回身边坐下,嘲笑道:“又想凑热闹,又怕成谈资?”
“那可是谨禁司!我一平头百姓,怎么能随便进?”
“可你是我带去的,谁敢拦你?”
“……呵呵。”慧玉无话可说,只好干笑。
车辇一路慢吞吞的行进了许久,总算是停了下来。车门打开,卞沧临先一步下了马车,没理会跑来迎他的一众监官,而是回身递手,接出在车里磨蹭了半天的慧玉。
“臣等见过太子殿下!”众官们一面行礼,一面偷偷打量着他身边的慧玉,每个人都在心里暗暗揣测,却没人敢多言半个字。
卞沧临也不理睬他们,只是牵起慧玉的手,踏上石阶,朝着谨禁司那扇红彤彤的陨木大门走去。
慧玉僵着脸,挺直了腰杆假装听不见身后那些渐渐起调的交谈声。她轻轻拽了拽卞沧临,低声说:“殿下……还是松开吧!我跟在您身后便是。”
卞沧临停下步子,身后那些细细碎碎的声音瞬间没了。慧玉乘机抽回自己的手,退了两步退至他的后侧方差点撞上刚跟过来的莫慎行。
“还是牵着吧!”卞沧临没给她落入他人怀的机会,一把就给拽了回去,待她稳住身体后,才斜着眼对阶梯下的一众官员说了一句:“免礼。”
莫慎行忍住笑,加快了脚步走到前边去开道:“殿下是先去花厅休息片刻,还是直接去谨禁司正堂?”
“正堂都安排妥当了?”
“是,安排妥了!幕帘和您交代的果盘茶点都备好了。”
“好,去正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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慧玉跟随卞沧临一同从侧门进入谨禁司正堂,安静地坐入幕帘后的楠木椅中,好奇的打量起堂里的摆设……
“殿下……这里摆了如此多的椅子……是因为谨禁司的官员们全都要来吗?”慧玉附到卞沧临耳边,悄声问到。
“自然!”卞沧临接过莫慎行递来的茶水,送到慧玉嘴边:“原本是不需要来的,可若是不当着他们的面把这两件案子理清,有些事……他们就会越发的没有分寸。”
慧玉清了清嗓子,放下茶盏,又拿起一块云枣糕塞进自己嘴里,偷偷的想到:殿下就这么把她明目张胆的带在身边,不也挺没分寸的么!她也懒得再拘着自己,既来之则安之,就当……是来了趟戏园,看一出《公案传》!
谨禁司的监官们陆陆续续入了座。刚才在大门外,慧玉没敢抬头多看,现在她却再没了顾及,一个挨着一个的把在座的官员都用眼睛扫了一遍。
“诶,那位……我见过!”
“你怎么见过?”
“去葫芦渡查店小二时,正巧遇见他家女儿出嫁!我还吃了颗喜糖呢。”
“那还真是巧!”卞沧临若有所思的笑笑,跟着说:“我那日没能陪你去,便是去监户府替他的职去了。”
“这是不是叫做……无巧不成书?”慧玉抿着嘴巧笑,接着又指着几张空着的椅子问:“怎么还空了几处座?”
“那是为户司和择冕司的几位官员准备的。”莫慎行抢着说道。
卞沧临靠上椅背,抱着手,眯着眼睛瞪着正堂的大门处。没一会儿,新进来的人把座位都给填满了……此时,卞沧临勾勾手指,唤过莫慎行:“把东西都摆出来吧!”
“是!”莫慎行领了令,走出幕帘……
慧玉看着身边面无表情的卞沧临,耳边仿佛响起了开戏前的铜锣声——哐!开戏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