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云磨磨唧唧了老半天,才说出了这个消息。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周林的脸色,生怕他会难过或者是生气。
“唉,我还以为什么事儿呢!
就这事儿啊?
她们姐儿俩成绩那么好,考不上才奇怪呢。
去年那回,要不是她们只报了最好的那所学校,春天就去上大学了!”
听到秀云说的这个消息,周林一点都没难过,反而松了口气。
上辈子就知道了的事情,他怎么可能还会被引动心绪呢。
“回头寄封信,恭喜恭喜这两姐妹!”
“哦,好……”
看他这么平静,不管是真实的,还是假装的,秀云都不敢深问,直接应了下来。
“哦,对了,思乐说,希望咱们能给茵茵跟小博两人合拍一张照片给她们寄过去,她说总听我们在信里写小博怎么怎么样,茵茵怎么怎么样,说得她们心里都痒痒的,可一时半会儿的,又见不着……”
“行啊,那就去拍一张呗。
不过,话说回来,为什么要拍合照啊,我们家茵茵可是女娃娃,跟小博拍合照,那不是便宜那个臭小子了?”
作为一个老父亲,关注的点有些奇怪。
不过在秀云面前,他当然不用遮掩,直截了当就表现了出来。
“噗!你都在想什么呢?”
看着他这一脸不忿的样子,秀云忍不住喷笑,
“咱家茵茵满打满算都才两个多月,那小博也才只是个一岁多点的小娃娃,在一起拍合照又怎么了?
再说了,思乐她们让我们寄合照是给我们省钱,要是分开照,还要多花一份钱呢!
唉,要是能把思安那手画画的本事学来的话,都不用那么麻烦,也不用花钱去照相,直接拿笔刷刷刷几下就好了。”
“还说不知道我在想什么,你这想法也够异想天开的,你以为人家那几笔是那么容易就学的吗?
至少要花上好些年的功夫,还要这画画的人有天份才行。
咱们这些人啊,有一个算一个,都不是那块料。
嗯,也不全是这样,可能咱们茵茵行,她那画地图的本事还是不错的。”
周林一本正经地在那里调侃着。
秀云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
“画地图?才两个月的小孩会画什么地图?”
周林先是欣赏了一下她那一头雾水的模样,这才慢慢揭晓答案,
“咱家茵茵每回尿湿,那尿布上的形状都不一样,你说看起来像不像大队部墙上挂的那地图?
有的时候是咱们苏省的模样,有的时候双是邻省徽省的模样……”
“呃,原来是这么个画地图法啊,你,你这也太逗了,哈哈……”
秀云看着他用一本正经的语气,说出这么不正经的话来,实在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听着她那清脆的笑声,里面是一点郁气都没有,周林这才在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
没错,他刚才就是故意这么说的,目的就是转移秀云的注意力,让她不用太过纠结之前的事情。
作为活过一辈子的人,他知道,这人就是那么一回事,不管你是哭,还是笑,时间总是会一分一秒的过,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很多人也都会说,哭是一天,笑是一天,那为什么不笑着活呢?
可实际上,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
真正做到的没几个,周林自认为功力也不够,不过他正在努力向这个方向靠拢。
好不容易重活一世,他希望自己所珍视的人,每天都是笑着过的,而不是一天天的,在懊恼、后悔和愧疚的情绪中过日子。
过分拘泥于过去,于现实没有太大意义,既不能改变过去,又不能对现在产生什么积极的影响。
上辈子的他就是没有看透,才把日子过得一团糟。
等他后来回头想想,觉得真是错过了许多。
何苦呢?
人这一辈子,哪能没有点遗憾,其实最可怕的,不是遗憾本身,而是一直就跨不过去。
其实多年以后,回过头来看看,当年觉得天都塌下来的那一件,也不是那么不可逾越的。
所以说,人还是要向前看,一心往前奔,这样的生活才更有意义。
……
很快,到了九月初。
再不舍,周林也要开学了。
有关小茵茵由谁带的问题,家里还专门开了个讨论会,最终决定,奶奶歇下来,反正她每天也挣不了几个工分,干活还辛苦,还不如就在家里帮着看孩子呢。
秀云坚持要上工干活儿,谁也拗不过她。
周林本来想劝,后来想想也算了,顺着她的心意好了。
奶奶年纪大了,在家里帮着看看孩子也是可以的,反正隔壁也有人在呢。
这俩孩子,天天都要腻在一块儿,相当于两家的大人一起看护两个孩子,安全上应该没什么问题。
开学初始,姚老师对上周林就是一脸同情之色。
“姚老师,你这表情,我怎么感觉自己好像是遭了什么大难似的?”
周林忍不住臭了他一句,他只是错过了一个重要的考试而已,对方至于表现得好像他快不久于人世的样子吗?
“唉,哥们,想开点吧!
咱们呢,就是这个命!”
姚海兵长臂一伸,搂住周林的脖子,语气沉重地说着。
“去你的!你从哪儿看出来我难过了?”
周林边说,还边捶了他一拳。
“哎哟,你没难过?
早说啊,害得我想了好久,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你!”
姚海兵嘿嘿一笑。
周林都被气乐了,就这烂招,还是想了许久的?
相较于姚海兵,赵校长的反应就正常多了。
她只是勉励了周林几句,不过这些话都说到了周林的心坎里。
她说,
“既然错过,那就不要再多想了,再不济,你还有民办教师这一份工作呢。
暑假的时候,我去县里开会,听了一耳朵。
自从高考恢复以后,教育系统上上下下都动了起来。
以后政府会对教育越来越重视的,将来肯定还会有不少的机会。
前提就是,你一定要好好干,做出成绩才行。
上学期我们学校的总体成绩不错,这一学期就一定要再接再厉了。”
“校长,请您放心,我不会灰心的,相反,我还会更加努力。”
周林也信誓旦旦地下了保证。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周林也是这么做的。
他把原先花在复习的时间,大部分就用在备课跟给那些后进学生补课上了,偶尔,还会到这些学生家里去做做家访。
一来二去的,他在这一片儿又多认识了不少人。
这年头,人们对于教师还是很尊敬的。
他去家访时听到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
“老师,孩子不听话,你揍就是了,我们家这小子啊,就是欠揍!”
揍当然是不可能揍的,他可没有体罚学生的习惯。
可是罚站、罚抄写,他是玩的溜溜的。
一样米养百样人,有那种特别爱学习的,就会有特别不爱学习的。
他的本心就是,哪怕以后不能升学,也要让这些学生把字给认全了,以后的社会变化太快,文盲是没有出路的。
说句不好听的,不认字儿,出去打工连路标都不认识,签劳动合同时也看不明白条款,被人骗估计还在帮人数钱呢。
而对于这些学生,能好言相劝的他都好言相劝,实在是不听话,那就只有一个罚字了,罚得他认输为止。
一时间,那几个后进学生恨不得哭爹喊娘,可他们的爹娘却不理他们,全权交给学校了。
他们那些细细的胳膊是拧不过他们这些大人的大腿的,最终也只能屈服。
对此,赵校长表示:她很满意。
工作上积极,当然生活上也不能落后。
写稿件这个活儿也没有落下,这可都是钱。
现在,他已经不满足于仅在本县投稿了。
他琢磨来琢磨去,就把目光瞄向了《故事会》,不过,这个时候,这个杂志是叫另外一个名儿,《革命故事会》,一个非常有时代特色的名字。
之前有一天,他在一个收破烂的那里,发现了几本完好的故事会,就花钱买下了。
翻了翻里面的故事,他觉得自己也能写,于是,就提起笔,写了一篇民间小故事,尝试着寄了出去。
寄完了他也没当回事,就放到了脑后。
这个杂志他又没有订,学校还有大队都没有订的,所以他的故事有没有被收录,其实他也不清楚。
过了约莫半个月的样子,他突然就收到了汇款单,两块五毛钱。
钱不多,但这件事情,给了他一个很好的思路。
说实话,三水日报跟广播台的稿子不好写,主要原因就是素材问题,既要紧跟时事,又不能跟别人写的稿重复了。
每回选题就要耗去他很大的精神。
可故事会不一样啊,只要会讲故事就行了,周林觉得这方面还是不成问题的。
于是,在业务时间,一篇又一篇小故事在周林的手里诞生。
写完了,他就一股脑儿全都寄出去。
一起寄还省邮费呢!
稿费都是陆陆续续来的,录用一篇,就会收入一篇稿费。
少的只有一块多,多的也有三块以上的,不管怎么样,积少成多嘛!
渐渐的,他又不满足于这一种杂志了。
为此,他去了一趟邮电局,找那位经常给他支付稿费的大姐帮忙,要了一份全国报纸杂志明细表。
然后,他就在上面发现了中国少儿报。
他心里就是一动,回头就跟校长建议,看是不是学校里也订上这一份报纸。
农村的孩子,接触外面世界的途径实在是太少太少,在这个年头,可以说约等于为0。
其实不要说孩子了,大人也是如此。
农村里有很多老人,一辈子都没有出去远门,去一回永红公社,就值得他们回来说老半天了。
代表人物就是秀云的奶奶。
大人们已经定型了,可孩子们不一样,周林突然觉得,他有必要做一点什么了。
于是,除了订报纸这件事情外,他还跟校长提了一个建议,那就是在学校里建一个小小的图书角。
至于图书的来源,如果上面能少少拨一点钱,可以少量买一点新书,然后大家伙儿也可以凑一凑。
像他自己,家里书里,总归能找到一些儿童读物的,那些都是他当年小时候读过的。
他可以借出来,凑个数。
姚老师他不清楚,可他相信,赵校长手里的货应该有不少,毕竟她有两个孩子,自己又是做教育这一行的,给孩子买点课外读物应该是很正常的。
当他把这个建议跟校长一说时,赵校长一听,就激动得站了起来,
“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呢!光想着让孩子们提高成绩了。
其实开阔孩子们的眼界,比读死书更为重要啊!
周老师,你真不愧是从大城市里过来的,这眼界就是不一样。
行,我们想办法搞一个。
那个少儿报可以订,回头我就跟邮递员打个招呼。
至于经费,我去想想办法,跟上面去磨一磨,苦什么都不能苦孩子嘛。
不过这个图书角我们可以先搞起来。
就像你说的,大家凑一凑,总能凑出来不少书的。
回头我跟我儿子他们说一下,让他们把自己小时候看的那些书整理整理,回头给我送过来……”
赵校长激动得直搓手。
旁边的姚老师看了,却是一脸的沮丧,
“我们家穷,能供我读书就不错了,你们说的什么课外书我是一本都没读过,不过倒是看过几本连环画,还是拿过年时攒下的糖果跟别的同学换的,我一直没舍得丢,都保存得好好的。那个能凑个数吗?”
“当然可以了!”
赵校长马上肯定了他的提议,
“连环画反而更适合低年级的学生,之前我儿子看的时候,我也瞄过两眼,有些连环画还是很有教育意义的嘛……”
赵校长是个急性子的人,说干恨不得立马就去做了。
见她如此,周林跟姚海兵也不敢怠慢,只过两三天,他们教师办公室里就有了一小堆的书。
大部分是周林贡献的,他懒得很,只是随便粗选了下,就带到了学校,让赵校长跟姚海兵帮着精选。
而当他看到姚海兵带来的书时,也小小吃了一惊,因为他刚才大体翻了翻,仅三国演义,就有十来本,都是一个独立的小故事。虽然这些连环画新旧不一,版本也不一,却已经很珍贵了,因为这些都是五十末年代六十年代初出版的。
“姚老师,你可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竟然有这么多的三国演义?”
周林忍不住惊叹,还顺带小小的调侃了一句,
“看来你是不会有蛀牙的,小时候的糖全被你换书了吧?
不过,跟你换书那同学,那牙,是不是掉光了?”
姚老师被他逗乐了,也跟着调笑了句,“牙掉没掉光我不知道,不过他那头发我看是没几根了,估计不到四十就要变成光头了。”
玩笑归玩笑,可选书还是要慎之又慎的。
两人都埋下头,仔细地挑选起来,宁可少选,不可乱选。
又过了几天,赵校长也抱了一堆书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