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白雪过后,晨光熹微,柔和的日光轻轻洒落在京都的街巷。
奚昀手中提着精心准备的礼品,和云雾一起两人一同朝着楼家的府邸走去。一路上,街头巷尾满是新年的热闹景象,鞭炮的碎屑在风中轻扬,空气中弥漫着烟火与团圆的气息。
云雾去了沈芍那里,奚昀看着通报的小厮出来笑容满面地带着他进去,他也抬脚迈入了楼司业的府邸大门。
“夫子。” 奚昀踏入厅中,见到楼司业后,恭敬地行礼唤道。
楼司业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楼司业在国子监任教半生,素以严厉着称,面对奚昀这样出类拔萃的弟子,脸上不禁浮现出几分温和的笑意。
他关切地询问奚昀在京都的生活起居,是否适应这繁华京都的日子,只当他与来时一样和夫郎二人在京都居住,便说道:“若是平日里觉着无聊寂寞,尽管常来走动,莫要生分了。”
奚昀嘴角微扬,笑容中透着一丝温情,回应道:“多谢夫子挂念,弟子已经将哥哥一家接来京都同住了,这个年过得十分热闹。”
楼司业听闻,眼中闪过一丝赞许之色,微微点头道:“如此甚好,家人团聚,方是过年之本。”
二人交谈间,话题不可避免地触及齐鸿之。奚昀一想这小子马上就要拐走楼司业的宝贝疙瘩了,只小心观察着楼司业的脸色,很有眼力见的不主动提起。
倒是楼司业想起之前和齐鸿之交谈的一个话题,那小子没答上来,惹得自己颇为不悦。此时,他看向目光清朗、半束着乌发的奚昀,沉默片刻后问道:“你今年该行加冠礼了吧。”
奚昀微微睁大眼睛,差点把这重要的事情给忘了。
奚昀微微一愣,随即脸上绽放出笑容,恭敬答道:“正是,弟子出身乡野,家中父母早逝,若不是兄嫂悉心栽培,哪有今日的成就。只是兄嫂向来以白丁自谦,届时还得麻烦夫子为弟子取一表字。”
这番话说得诚恳又得体,楼司业作为他行过拜师礼的夫子,为弟子取表字自然是义不容辞。
楼司业点头应允,接着又问:“两年后出了翰林院,你可有什么打算?”
奚昀闻言,神情微微一滞,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到那段迷茫的岁月。那时,他与云雾并肩坐在秋千上,微风拂过,他曾轻声说道,自己只想当个小小的教书先生。如今,面对楼司业的询问,他抿了抿唇,声音低沉而略带迟疑:“弟子……心中尚未有定论。”
楼司业听罢,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不悦,心中暗自叹息:怎么这些年轻人一个个都如此踌躇不前?若是此刻让柳太傅去问顾家那位,恐怕也是这般模棱两可的回答。
他心中不免有些痛心,语气中带着几分责备:“你们这些年轻人,贵为天下文人之翘楚,何必如此自谦?”
奚昀抬眸,目光平静而淡然,唇角勾起一抹浅笑:“夫子,古往今来,多少豪杰英才,最终也不过湮没于历史的尘埃之中。弟子不过是沧海一粟,岂敢妄自尊大?”
楼司业闻言,顿时眉头紧锁,语气急切而坚定:“荒谬!古往今来,武将征战沙场,文官载入史册,哪一个名垂青史的重臣不是进士出身?顾相乃是当年的状元,翰林院的姚柏是鸿武十七年的探花,户部的宋嘉树与工部的容芝树,皆是鸿武二十二年的进士……”
他滔滔不绝地列举着朝中显赫人物的出身,试图以此激励奚昀,让他明白自己的才华与潜力。
奚昀的眉头却微微蹙起,心中不由得想起鸿武十九年的往事。那一年的风云变幻,似一道无形的阴影,萦绕在他的心头。
沉吟片刻,奚昀终究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轻缓却带着一丝试探:“夫子,鸿武十四年……又是如何?”
楼司业闻言,神色骤然一凝,目光深沉地望向奚昀,仿佛透过他在凝视一段尘封已久的往事。片刻后,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几分沧桑:“生不逢时啊……你既然问起,想必心中已有所猜测。”
奚昀点了点头,却又轻轻摇头,目光中带着几分探寻与迟疑:“夫子指的是什么?”
楼司业闻言,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低声道:“说说你都知道的,我听听。”
奚昀垂下眼帘,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他沉默片刻,似乎在斟酌言辞,随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谨慎:“弟子所知有限,只是隐约猜测,鸿武十四年的探花陈漓恩,或许是弟子夫郎的舅舅。”
史书中对陈漓恩的记载寥寥无几,仅以“失踪”二字轻描淡写地带过。关于他的出身、经历,甚至最终的命运,都成了谜团。奚昀这段时日翻阅过无数典籍,却始终找不到更多的线索。陈漓恩在考中举人前便渐渐与家中断了联系,仿佛早已预知了未来的风波,不愿牵连家人。
他心中暗自揣摩,陈漓恩的命运本应是走向死亡,但不知为何,他最终却出现在镇南王府。为什么是“失踪”,为什么史书对此语焉不详,难道明仁帝当年并未真正想要他的性命?奚昀越想越觉得背后发凉,每当他静下心来思索此事,心中总会涌起一阵毛骨悚然的感觉。
楼司业听罢,唇边漾起一抹笑意,他道:“是啊,你夫郎和他眉眼间确实有几分相像。你夫郎初次登门拜访时,我一见之下,竟有些恍惚。”
那眉眼间的神韵,与记忆中的探花郎如出一辙。
奚昀心中一紧,不敢说出自己在京都、在镇南王府的马车里看到了失踪的陈漓恩,他只是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夫子,此事……是否涉及什么隐秘?”
史书上没有明确记录陈漓恩犯了错误,但奚昀不敢放松警惕,他怕给夫郎惹来杀身之祸。
楼司业顿了顿,似乎明白了奚昀的担忧,笑着语气中带着几分释然:“不是秘密,朝中老臣若是见了你夫郎恐怕只会回忆往昔,说不定连陛下也会眼花一瞬。”
再大的秘密,经过岁月的冲刷,也会逐渐淡去,只是知道的人少之又少,故人陆续凋零,余下的唯有惆怅。
既然当年没有为难陈漓恩,如今更不会对一个后辈穷追不舍。
奚昀闻言,心中松了口气。他的目光望向窗外,看着院子里新年的装饰,心中暗暗地想,无论如何,京都的旋涡他已经一只脚踏入,便拔不出来,他必须,也只能去探一探。
陈漓恩,不是一个失踪的探花这么简单,更是一个被时代洪流裹挟的悲剧人物。他的命运,早已与朝堂的权谋、皇权的博弈紧紧纠缠在一起。
楼司业见奚昀神色有些凝重,他吹开茶杯里的茶叶,慢慢说道:“奚昀,你如今身在翰林院,前途无量。但你要记住,朝堂之上,风云变幻,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奚昀点了点头,郑重道:“弟子明白。”
楼司业微微一笑,眼中透出一丝欣慰:“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懂得审时度势。不过,你也不必过于谨慎。古往今来,虽有无数豪杰淹没在沙尘中,但也有许多人名垂青史。你只需做好自己,无愧于心,便足矣。”
奚昀闻言,心中豁然开朗,拱手道:“多谢夫子教诲,弟子定当谨记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