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白虎桥,鳌山灯下的人更多。
这时无需再走动,侍卫的剑又都收了回去。
“悬哥哥你看,好高呀!”姜梨兴奋地抬头,灯盏一座山似得伫立在面前。
陆悬眸中印着灯笼璀璨的火光,眼神却极其的冷。
今晚的事,从头到尾都在失控,答应陪她看鳌灯会,为她猜灯谜,默许她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自己,默许她牵手,为她开道,他就像一个被抽了心神的傀儡,她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甚至,心底深处还隐隐雀跃。
姜梨从灯山最上面一层一层向下看,到底下时,目光转而落到旁侧不远处。
十三姑娘仍坐在五老爷肩膀上,一眼就能看到,小姑娘手指着一盏盏花灯,满脸都是惊叹,五老爷这会儿变了个人似的,笑呵呵地顺着十三姑娘手指的方向,一一给她解释是什么。
兴许是想上手摸摸,十三姑娘身子摇了摇,让她爹往前走近,五老爷自然应允,吩咐左右退开人群,扛着小姑娘走到灯山下。
“悬哥哥,我想走近一点看看。”姜梨收回视线,摇陆悬胳膊。
陆悬沉着脸,淡漠道,“随你。”
这是不管她的意思,姜梨自然发觉他突然转变的态度,不过眼下她并不在意,软声道:“那哥哥等我,我去看一眼就回来。”
陆悬负手,望着小姑娘穿过侍卫围成的圈,小心翼翼地挤进人群,因为个子娇小,没一会儿便瞧不见踪影。
默了瞬,他突然吩咐:“远远跟着,别叫她发现。”
笔耕连忙应是,心底却忍不住疑惑,为什么不能让姜姑娘发现。
陆悬下颌微微绷着,交握在身后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紧。
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要这么交代。
灯山华美,将男男女女的脸上都照出一片绚烂的光彩,所有人都沉浸在这盛景当中,大人欢笑,孩童兴奋地拍手……
却忽然,惊叫声骤起。
“烧着了…着火啦!快跑,快!”
一盏灯笼接着一盏,一层接着一层,大火烧起来,迅速往上窜。
所有人四散奔跑,挤不上白虎桥的人,干脆接二连三跳下水。
陆悬面色骤变,目光不断扫视前方,只是人太多太乱,哪里还能找到姜梨的影子。
“大人,您先走吧。”侍卫护在身前,警惕地盯着四周和前面不断飞窜的大火。
“把她找回来!”陆悬推开侍卫,逆身进入人群,双目不停睃视。
心脏紧绷,像被人死死掐住一般的窒闷。
生死之际,便是方才再畏惧这俊美冰冷的男子,现在也顾不得其他,不断有人冲撞到陆悬身上。
留守的侍卫见状,当即抽剑拦上去,那些人才堪堪找回些理智。
火光冲天,照得天地变色,陆悬却忽然顿住脚步。
心脏激烈跳动,一声一声几欲跳出体内。
就这样吧,生死由命,她若没逃出来,一切到此为止,他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就当从来没有遇到过她,再没有人能让他心烦意躁。
浓烟四起,周边的人一个接一个逃窜而去,陆悬捏紧双拳,一双脚如同缠着千斤坠,不能前进,不得后退。
啪——
突然,灯山上的棚架断裂,一只又一只灯架从高处坠落。
陆悬瞳孔骤缩,姜梨那张小脸印在火光中,火焰吞噬掉她长长的睫毛,细白如雪的脸颊,渐次染上她红润的嘴唇……
难以忍受的窒息感从心口传开,他抬手猛地推开侍卫,往火焰中奔去。
“大人!”
侍卫的声音被甩在身后,陆悬在浓烟里环顾四周,人已经逃了大半,剩下的人也慌不择路地往湖水方向冲。
他知道自己现在应该退回去,理智告诉他姜梨是不可能坐以待毙,不可能站在这里等死的,但不知道被什么东西裹挟着,让他脚步无法后退一步。
一截又一截的木架往下掉,陆悬眉心狂跳,疯狂扫视四周。
终于,目光一顿,他看到六七丈距离外一道白色身影,手里抱着什么,却不知为何,僵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眼看最上面的灯架摇摇欲坠,陆悬眸光骤变,疾步冲过来,然后已经来不及,电光火石间,他根本顾不得其他,随手拉过旁边一人用了十分力道推将过去。
灯架被撞开,在姜梨面前发出巨大的声响。
“找死吗!”陆悬扯她臂膀,把人往后带。
姜梨这才好像清醒了似的,急喘一口气,把手中孩童塞到陆悬手中,人疾步后退。
终于穿过白虎桥到了对面,陆悬随手放下孩子,这才发现原来竟是五房十三妹妹。
小女孩眼睛发直,竟似吓傻了的样子。
陆悬唤来侍卫,让把人送给五老爷。
“大人,五老爷人在最里面,应该是来不及逃,下半身被灯架砸到,属下看到的时候,半个身子都是火。”笔耕一脸的黑灰,衣裳也被燎得到处都是洞。
陆悬蹙眉,“死了吗?”
“没有,不过伤的很严重。”几乎从头烧到脚,顾忌姜梨怎么着也是个女子,笔耕忍住后面的话。
姜梨垂眸,神色不辨。
“命倒是挺硬。”陆悬几不可察地嗤笑了声,吩咐道:“抬回去,请太医。”
“是。”
笔耕一走,就剩下姜梨和陆悬。
陆悬面色转沉,刚想开口斥问她方才为什么一动不动,却被姜梨一把抱住,小姑娘在他怀里嘤嘤哭着,“悬哥哥,火好大,阿梨害怕……”
怀里纤弱的身子蒲柳一样微微颤抖,陆悬心口一紧。忽然想到,姜翰林夫妇是自焚而亡的,姜梨应该是看着他们被焚烧殆尽的。
他低眸,垂在身侧的手虚握了下,好一会儿,终于抬起环住对方削薄的肩背,“没事了。”
姜梨抱得越发紧,几乎整个人都埋进对方怀里。
陆悬胸口发烫,一股奇异的满足感自心口生出。
从未有人如此亲密的拥抱过他,好像他是她唯一的依靠。
在三房,他照顾母亲和弟弟陆砚,这是父亲早丧,他作为长子应尽的责任。娘虽然也是爱他的、却不喜他性情冷淡,相比之下,弟弟陆砚更得她心,也同她更亲近。
在陆家,他被祖父被祖母被其他人视为陆家下任柱石,他们对他或亲近或恭敬,但都是为了陆家,并不是为了他,为了陆砚这个人。
而此刻,他怀里抱着一个小姑娘,她在啜泣,在他怀里颤抖。
他张开双臂,就能将人牢牢锁在怀里,这么契合,为他而生的一样。
他忽然笑了下,眼底有什么激烈的情绪像被久久压抑的岩浆,突然喷薄而出。
为什么要抗拒?
为什么要害怕失控?
她心思不纯又如何,蓄意勾引又如何。
没关系,把禁锢在自己身边,咬住她的喉咙,按住她的四肢,让她不得逃脱,让她只能依赖他而活,让她成为自己的所有物。
终其一生,依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