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巨大的悲意海潮般冲到头顶,日光下,高大冷漠的男人鼻头发酸,肩膀耸起,有什么东西掉在地上,尘土瞬间显出深沉的色泽。
双目刺疼,陆悬闭眼。
他心口汩汩流血,每一次呼吸都是把荆棘吞进喉咙里,五脏六腑被划开,血肉被刮掉一层又一层!!
笔耕在后面站着,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只能感受到大人忽然收敛了所有的气势,就像……就像被什么东西击溃,傲气、强势、冷漠……全都流泄而出。
可怎么会这样?!
这可是大人,从八岁起便撑起三房,而今撑起大半个陆家的大人,京都谁人见了不得捧着、尊着的大人。
杀了他,他要这个男人死!!
陆悬睁开眼,血点爆出,眼眶里猩红一片,死死盯着里面的人。
姜梨脊背颤了下,不知为何,她方才觉出身后寒气森森。
眉目轻拧,她侧头望了眼身后,静悄悄的,什么都没有。
“阿梨?”林亦之睁开眼,神思仍旧恍惚。
姜梨冲他笑,“没事,不过表哥,阿梨得回去了,不然祖母该担心了。”
林亦之瞬间清醒过来,他默了默,挤出一抹笑,“……嗯,是该回去了。”
“表哥不要伤心,阿梨会——”想你的。姜梨正要开口,忽听外头传来敲锣的声音。
“走水了!走水了!快来救火!”
林亦之连忙走到门边,拉开门往外看,便见三五个僧人从禅舍跑出来,全都往一个方向去,他顺着望过去,果然见那处浓烟四起,火势几乎窜上房檐。
“是斋堂那边起了火。”掩上门,林亦之扭头温声道:“阿梨,你现在走,刚好可以避开人。”
姜梨点头,擦过他身侧时,见他分明舍不得却强自笑着,忽然踮脚在他面上轻轻吻了下,“阿梨最喜欢表哥了。”
说完轻笑着闪身出了去。
林亦之呆呆站着,一张脸像渐渐烧开的水,薄红转浓,一点一点晕成深红。
喜欢?
阿梨喜欢他?
他抿唇,嘴角抑制不住地弯起。
却此时,门忽然被推开,林亦之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一双手拽着往外跑。
“怎么了,悟真师父?”
老僧一言不发,只抓着他的手往后山那边去。
“悟真师父!”林亦之定住脚步,眉头紧锁,“到底怎么了?”
“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老僧从来平静的眼这时蹦出一股极亮的光,是紧张,是惊惧。
林亦之不由自主顺着他的力道向前。
然而还没有走几步,两人身前不远处,有人自拐角缓缓走出。
那人身量高挑,长眉深目,面容极其俊美,墨发黑衫,玉带金冠,分明整个人沐浴在光下,浑身却透着蚀骨寒意。
他嘴角轻勾,露出一个极淡的笑,“两位要走去哪儿?”
这声音?!
林亦之浑身一震。
这声音他听过!蒙着眼被迫跪在地上的时候,那个人问:她美吗?
是陆家三公子,陆悬。
他攥紧拳头,同对方对视,却在触及对方目光时,瞳孔骤然一缩。
那是什么样的眼神?
猩红到根本不似人能发出的,是见到血腥气要猎食的野兽!
阴鸷、嗜血、杀意弥漫。
“你想做什么?!”心脏悬起,林亦之沉声问。
阿梨刚走,他有没有看到?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会不会……会不会对阿梨不利?!
陆悬侧头看了眼石板路尽头,文殊殿的一侧墙角完全挡住少女远去的背影。
心脏又一次被攥得稀巴烂,血腥味涌上喉咙,他咽下,下巴收紧,面露睥睨之态。
手指轻抬,从后迅速走出数十人。
林亦之往后退开半步,只半步,再无法动作。
微微侧头,一只冰凉的长剑从后抵住他的脖颈。
开宝寺后山。
千年古木拔地而起,浓荫遮天蔽日,林间幽寂,偶有莺鸦啼叫。
“一切法从心想生,是故心未罪福田。施主,还请勿动恶念,才能不加损恼。”老僧朝前方长身而立的陆悬双手合十,念了句佛语,想渡化他的样子。
陆悬面无表情,伸手指望他身后的林亦之,“我若动的是恶念,那他觊觎我的宝贝难道不是恶?!既是恶,就要诛灭!至于我,”
他冷笑,神色狂狷,“我等着有人来灭我。”
悟真微微蹙眉,“怨恨之念,犹如毒蛇,施主这般,恐反噬自身。”
“大师这么偏帮,岂非有违佛家众生平等之法。不如,我送大师去见佛祖,让你亲自去同他辩一辩。”陆悬眸中杀意毕露。
林亦之见状,当即站到悟真面前,灰色僧袍上褶皱未消,却难掩他青松一样的气质。“不管你想做什么,能不能先放了悟真师父,他什么都不知道,同你无冤无仇。”
陆悬负手站着,对他的话毫不理会,犀利双眸只钉在他面上那一道长疤上。
脚下踩空一般,神魂在上,身体却疾速下坠,砸到悬崖之下,满腔鲜血炸开。灵魂看着,发出惨淡的泣声……
是他,竟然是他!
那个掌柜的,香脂坊的账房先生。
原来,他一直就在她身边!
而自己当初怎么说的:一个账房先生而已,何至于疑神疑鬼到那个程度。
真是可笑,可笑至极!
两个人就在他面前,在他眼皮子底下勾缠,而他,却毫无所觉!
他陆悬竟被人愚弄至此!!
“在她脖颈上留下指痕的也是你?”这一句,与其说是在问,不如说是在自我解答。
那道指痕是长在他心上的倒刺,这么久以来,只要一想到,那刺便往心里头钻,痛意深入骨髓。
林亦之皱眉,并不清楚什么指痕,只是都到这个时候,承认与否已然不重要,他冷声道:“我知道你是陆家三公子,权势滔天,只不过,你我之间有什么仇怨,你要同我怎么算,皆同旁人无关,还请你放了悟真师父。”
话音落下,密林里鸦雀无声。
忽然,有风从枝叶的缝隙里吹进来,厉鬼的嘶嚎一般。
“说得也是,这就放。”陆悬轻笑了声,望向两人身后的笔耕。
林亦之心下稍松。
不管怎样,悟真师父待他并无恶意,甚至多次救他,于情于理,不该受连累。
只是,还不等他回头看去,一股温热水液泼到他脊背之上,瞬间冻住他所有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