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梨水眸定定看着表纸,忽然上前,掀起压在石块下面的一小摞,眉心微紧。
“怎么了姑娘?”松枝拍掉手上尘灰,走近问。
岂料,姜梨竟忽然道:“先不拜了,咱们先回去吧。”
“为什么?”姜老夫人皱眉,不明所以。
“应该是小桃提前来祭奠过,”姜梨转身,握住姜老夫人的手,侧眸扫向表纸,“纸钱上有星点血迹,可能……她看到什么,想提醒我们留心注意。”
他们在京都并无相熟识的人,能来给周妈妈烧纸的人,除了小桃不作他想。
这纸上有血点,又用石头块压着,怕人注意不到似的,很可能是觉察到有什么危险,不敢惊动,才出此下策。
姜老夫人神色倏变,“这,这怎么会?”
“也不一定,也可能是她不小心割破了手留下的。”姜梨安抚,紧接着道:“但不管怎样,保险为上。咱们先回去,祭奠什么的,爹娘和周妈妈不会怪我们的。”
“姑娘说得是,老夫人,咱们先回吧。”梦蝶反应很快,忙搀上姜老夫人,姜梨扶住她另一边臂膀,几人转身往林外去。
不远处,陈安等人守在马车边,正朝这边望来。
陈安身形微动,似乎不明白几人怎么折身了。
但往周遭一扫,面色陡变,抽出腰间长剑,先是疾走,转瞬快跑起来向几人。
姜梨扭头,果见身后林木间,不知从何处突然冒出数十个短打装扮的男子。
“来者何人?”陈安飞驰而至,拦到几人身前,横剑相对。
那为首的人满面横肉,五短身材,一看便知不是正经人家的侍卫,更像是打手出身。
他抡起长刀扛到肩上,哼笑,直接略过陈安看向姜梨,被肥肉挤眯了的眼露出淫秽的笑,“他娘的,怎有女人生成这样……”
舔了舔肥厚的嘴唇,砸嘴道:“这般细皮嫩肉,一会儿让哥哥好好疼你……”
姜老夫人瞬间攥紧姜梨的手,眉宇满是厌恶。
姜梨拍了拍她的手,安抚地笑了笑,转向那人,冷问:“是何人指使你过来的?”
京都城郊存在山匪的可能微乎其微,加上这伙人明显是特地等她们过来,分明是有人蓄意为之。
“无人指使。我们就是瞅着这清明祭奠,上山的人多,想拐个俏娘们回去玩玩……”那人龇出一口黄牙,大肚子往前挺了挺。
“原来是山匪阿。”姜梨弯唇笑。
对方听了山匪这两个词,挺直腰背,一副颇为自得的样子。
“陈大哥,拦住他们,”姜梨盯着那人,压低声音朝陈安吩咐,“不,杀了他们。”
说完,扶住姜老夫人快步往马车那边去。
那人一看,冷笑着甩开大刀冲上来,“快,把人给我抢了!”
陈安等人亦迎面而上,两方迅速冲杀开来。
林间,麻雀惊得四散飞开,杏花树叶纷扬而下。
“祖母,您先上去。”姜梨面色不动,心却不由绷紧。
对方人多,陈安这边不过几人,便是再厉害,也撑不了不久,情况不容乐观。
正沉吟如何自救,从林道两侧又冲上来不少人。
这是有人铁了心要将她拿下啊,姜梨冷笑。
“阿梨,快上来!”姜老夫人掀开车帘,朝姜梨喊着。
姜梨侧头,冲老人家笑,“祖母别担心,您先走一步,我随后就到。”
说着捉起马车头的缰绳,便要甩下。
“阿梨!”姜老夫人惊呼。
只缰绳还未落下,便听得山道一侧飞窜而出不少劲装打扮的人。
那伙人行动迅速,出手利落,个个面色冷酷异常,少顷便斩杀了不少人。
他们拥到马车周围,团团将几人护住。
刀剑铿锵,血花飞溅,姜老夫人面上全是慌张,生怕这些人对姜梨不利,掀开车帘要下去找她。
梦蝶慌忙拦住人,“老夫人,这些人瞧着不像是要害咱们。”
姜梨抿唇,自是知晓这些都是陆悬的人。
只一瞬,她转身扶着松枝上到马车,握住老夫人的手柔笑,“别担心祖母,没事了,没事了。”
姜老夫人胸口尚且起伏剧烈,透过车帘看向外头那些形容整肃的人,皱眉问,“这些都是什么人?”
“……阿梨也不知道,可能是附近哪个大户人家祭拜,听到动静,派侍卫过来相助。”姜梨瞥眼向外。
这些人只围着马车,谁上前便杀谁,并不关注林子里的打斗。
想来应该得到吩咐,只用保护她,其他什么都不必管。
姜老夫人凝目望着姜梨,不大相信的样子。
“祖母,怎么了?”姜梨心跳失了半拍,强自没有变色,一口气却提到嗓子眼。
老夫人摇头,挪开眼,终是什么也没说。
几个女人坐在马车里,各人都攥紧手心,紧张等待着。
只片刻,外面动静渐渐消停。
陈安等人回来,个个身上都染了血,也不知是自己的,还是那伙人的。
马车周围的侍卫仍在。
陈安面色微变,拱手,“多谢诸位,不知诸位住在何处,我们回去必定重礼相谢。”
他自是知晓这群人来路,只是眼下姜老夫人在,还得避讳着。
“是,陈大哥说的是,多谢诸位搭救之恩,回去阿梨定当重酬。”姜梨弯唇。
岂料那当中一人竟当场朝姜梨恭敬道:“姜姑娘,为保您安危,接下来我们兄弟需得护您回城。”
姜梨手心掐紧,眸中戾气一闪而过。
姜老夫人深目望了她一眼,半晌,朝外道:“那便麻烦诸位了。”
老夫人这么说了,姜梨也未表示,陈安不好再推拒什么,只得坐上马车,赶马回城。
一到城门口,这伙人果然迅速散去,马车继续向前。
姜梨一路上小心翼翼地瞅着姜老夫人的脸,对方脸色冷淡,什么也没说。
就是这样,她才心惊!
进到月牙巷,关上正屋的门,不待姜老夫人说什么,她人便滑跪倒地,动作顺畅无比。
姜老夫人转过身,坐到椅子上。
松枝倒了杯茶,放到老人家身边,自己也很自觉地跪到姜梨身后。
“那些是什么人?”难得地,姜老夫人并未发怒,出声尚算柔和。
姜梨手指头绞在一起,“……祖母是问山匪,还是……后来的那群人?”
“你说呢?”老夫人目光沉着。
“……”姜梨抿唇。
姜老夫人睼她一眼,“那群人是谁?大户人家的侍卫?阿梨什么时候,认识了哪个大户人家,祖母怎么不知?”
姜梨长睫微颤,“他们是……是……”
那群人当着祖母的面喊姜姑娘,又跟到城门口才离开,怎么解释,便她再巧舌如簧也解释不清!
“阿梨,和祖母说没关系,祖母不怪你瞒着。”老夫人放柔声音,循循善诱。
怎么说?
说那是陆悬的人?
说她和陆悬两人勾缠在一起?他找人监视她?
“阿梨。”老夫人声音加重。
“……我也不知道。”
啪——
茶盏挥落倒地,姜老夫人猛地站起身,声色俱厉,“你还骗我?!”
姜梨吓得肩膀一缩,眼眶泛红,“祖母,我……”
“是陆家三公子的人对不对?”老夫人沉沉呼气,伸手指她,道:“那个玉佩是他送给你的,这些人也是他唤来跟着你的,对不起?”
“不是,不是的……”姜梨慌忙摇头。
“玉佩那会我就觉得不对劲,一个男子怎么会轻易送一个女子玉佩?”老夫人面上、眼里全是失望,又倏地拧眉,厉声问,“你们是不是私下里,是不是私相授受了?!
“没有!”姜梨迅速直起身子,泪眼汪汪,摇头道:“没有祖母,我和他什么都没有!”
“那我问你,那些侍卫是不是他的人?!”老夫人一手扶住桌子,摇摇欲坠的样子。
姜梨瞳孔摇摆着,不敢应,也无法否认。
她从来都不是一个犹豫不决的人,只有在祖母面前,只有在她最爱的人面前,她才生怕一个回答让老人家伤心欲绝。
半晌,她点头,“……是。”
又急道:“不过不是私相授受!阿梨也是才知道陆三公子他派人跟着我,他……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不晓得……”
“你糊涂!”老夫人一拍手,忽然捂住胸口猛烈咳嗽,“他这样能为什么?!一个男子派人跟着一个女子还能为什么?!”
姜梨吓得从地上起身,哭着给她顺气,“别气,祖母不要气!我和他真的没什么,他这样,我真的不知道……”
老夫人一把拉住她,“阿梨,他怎么想是他的事,你可千万不能和他搅和在一起!陆家是个什么狼窝虎穴?差点毁了你的名声!还有陆悬,他是陆家最看重的子孙,你若和他搅和在一起,祖母怕陆家人对你不利啊……”
经过陆家那几桩事,她算是看清了,陆老太太还有陆家几房媳妇就没一个好相与的!
“祖母只愿你嫁个好人家,宠你疼你的好人家,不受冷眼、不受责罚,安安稳稳地过一生。”老夫人眼中含泪,殷切期盼。
“祖母,我知道。”姜梨抱住她,哭得眼睛通红,“我都知道。”
却忽然,门外传来巨大的动静。
“你是谁?”
“你要做什么?!”
“出去!”
是梦蝶和陈安几人的声音。
屋内几人怔住,姜梨迅速松开手,“祖母您别动,我去看看。”
还未走到门边,那门忽地从外撞开,高大男子跨过门槛,同姜梨四目相对。
姜梨瞬间变色,“你来做什么?”
陆悬深目望她一眼,见她眼眶泛红,手指动了动,又顿住,转向她身后面容肃冷的姜老夫人。
“三公子,便你是做官的,也不能私闯民宅吧?!何况我这屋子里都是女眷,你一个男子,如何能这边横冲直撞闯进来?!”老夫人沉眸,声音冰冷。
“老夫人说得是,是晚辈的不对,这便向您请罪。”陆悬说着,竟大步走过去,直接跪到姜老夫人面前。
姜老夫人惊地站起身,“你这是做什么?!”
不仅她,松枝也骇得目瞪口呆。
陆家三公子,陆小阁老当着她们的面跪下,这无异于白日里撞鬼般可怖。
姜梨攥紧手,一双眼中黑云卷动,冷道:“三公子,你还是快起来,你这样,我们消受不起。”
陆悬望了她一眼,又看向姜老夫人,“老夫人,想必经过今日,您已经知晓我……我喜欢阿梨!今日前来,便是想向您讨要她。”
他声音沉着,面色定定,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的样子。
“你说什么?讨要?”姜老夫人脚下踉跄,姜梨迅速走过去扶住。
“对!我喜欢她,想娶她为妻。我想照顾她、爱护她,不想要让她一丝半点的委屈和伤心,希望您能成全我。”陆悬直视老夫人。
姜老夫人被这话冲得脑袋混沌,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般,拧目道:“你,你在胡说什么?!你和她……你们不说岁数、经历差距大,便是陆家,也不可能任你胡来!”
“老夫人放心,我想娶,他们拦不住我的。”陆悬面容笃定,眸露桀骜之色,又声音转柔和道:“至于其他……那些并不重要的不是吗?娶了阿梨之后,我陆悬今生今世只她一人,如有违背,死无葬身之地,还请老夫人成全!”
姜梨瞳孔骤缩,死死盯着他。
她身侧,姜老夫人显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出打得措手不及,她摆手道:“你这样的话,不必说给我们听。我就这么一个孙女,我想要她嫁的安稳,你们陆家太复杂,不适合她,你也是。”
顿了顿,她接着道:“你位高权重,比她年长许多,应当比她更清楚名声对一个女子的重要性。请你日后不要再来找她,我们不欢迎你。”
“老夫人,陆家是陆家,我是我,我愿意为阿梨脱离陆家,只求老夫人给我一个机会。”陆悬动也不动,即便跪着,气势依旧迫人,“只要您给我一个机会,我定不会让您失望!”
“不可能!”姜老夫人皱眉,直接拒绝,“多说无益。陆侍郎若再不走,那只得我们祖孙走了。”
她一把扯住姜梨的手,“阿梨,咱们走。”
“嗯。”姜梨自然顺从。
“老夫人留步!”陆悬眸光微闪,沉声唤住,定定望着两人好一会儿,终于缓缓站起身。
他一站起来,本就不大的内室瞬间显得逼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