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花朝节过后,宋秀珠算是见识到这群权贵子弟杀人于无形的能耐。
原先心里还时常冒出野望,现在是彻底拔了个干干净净,整日缩在偏院里绣花绣草,什么也不敢想了。
这日,正用着早膳,星河苑的大门被敲开,从来稳当的梅香面上难得露出焦急之色,在她跟前来回急走。
一问之下方知,原来是陆家大宅来人,说陆老太太要请宋秀珠过府叙话。
挑得这个时间点,恰是陆悬在宫里的时候,便是差人过去禀报,一时半会儿也得不了信。
那上门婆妇却也不好糊弄,只在前院等着不走。一没动武,二没动嘴,便是星河苑的侍卫也不好拿她们怎么样。
“怎么办怎么办?她不会是要我过去杀我的吧?”宋秀珠垮着脸都快哭了,手里的筷子掉到地上,一颗四喜丸子骨碌碌滚得老远。
梅香抿紧唇,是真不敢保证。
就老夫人在后宅说一不二的作风来看,宋秀珠过去会发生什么事,实在不好说。
心一横,道:“要不……咱们去向姜姑娘讨个招儿?”
梅香眼里,姜梨是连大人都无可奈何的存在。姜梨的主张,某种程度上,也能算作是大人的主张。
宋秀珠眼睛瞬亮,像混沌中破开一条大道,急急站起身,拉住梅香的手,“对,对对对,找姜姑娘,她一定有法子的。”
待梅香抖着手敲响书房的门,在姜梨略显诧异的表情下,吞吐着说明来意之后,姜梨脸上掠过难以言喻的兴味。
“不都说丑媳妇总要见公婆的吗?”
“宋姑娘生得貌美,何需掩着?”
“说不定真能进陆家的门,那岂不是喜事一桩?”
“怕什么?有你家大人在,你们家老太太顶多言语上苛刻些,伤不了她的性命。”
“宋姑娘没见过世面,梅香姐姐见过啊……”
“给她些鼓励,让她勇敢踏出第一步,荣华富贵都在后面。”
“那就少说话,装聋作哑。”
“只一桩,若是你们家老太太提出让她做妾,宋姑娘必得拒绝。”
“她现在可是你们大人的掌中宝,京都多少人看着,八抬大轿抬她入府才是正理。”
……
梅香懵着脑袋走出书房,心里翻江倒海,只道这姜姑娘怕不是疯了,就她同大人现在的关系,她竟然能说出这些话?!
回过神,浑身不由一抖,她都不敢想象大人若听得这些话,脸面该沉成什么样儿。
宋秀珠得了信,软着腿脚被推上马车,心酸泪流了一路。
而陆悬,前脚踏出宫门,后脚星河苑的消息便传到他耳里。
他脚步急顿,扭头,“她当真这么说的?”
“是,梅香一字不差同属下重复的。”笔耕脑袋低垂,自上回陆悬警告后,眼下便是禀告姜梨的消息,他都不敢抬头。
陆悬负于身后的手握紧了些,眸光瞬息之间变了又变,少顷,终是压下所有猜测,沉声道:“先回府。”
陆家前院正厅。
一声巨大的茶盏摔落声中,宋秀珠浑身抖颤着跟在男人身后跨出门槛。
“三郎这是魔怔了,是魔怔了……”陆老太太难以置信的声音落在身后。
宋秀珠悄眼看向前面疾走如风的男人,想到方才陆老太太的话,不由咽了把后怕的口水。
姜梨猜的不错,这陆家老太婆果然是给她施舍名分来的,言语间都是她出身低微,进府做妾都是抬举她,让她不要在陆悬面前乱嚼舌根,吹什么枕头风,能做陆家妾,已经是做麻雀变凤凰了。
天可怜见,她现在是赶鸭子上架,半点心思都没有,只想保住一条小命。
这些个神仙打架,能不能别带上她这个小鬼啊?
就在她哆嗦着回完老太婆:三公子说过,一切他自有主张,多谢老夫人记挂。
陆悬进来了,脸上一丝半点的表情都没有。
她兀自心虚着,一张脸臊得通红,岂料他很平静地扫过她,朝老太婆说了句:“祖母不该越过我,私下把人找来,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陆老太太当时的脸,她都不敢形容。大约就像被撬开甩在一边的蚌壳,蚌肉软塌塌地堆着,死了一般。
踉跄着跟在陆悬身后上了马车,一触到对方沉怒的眼,宋秀珠整个人就软倒跪下,“三,三公子,我,我我我,方才那句是……是姜,姜姑娘……”让我说的。
“闭嘴。”极其冷漠的一声,昭示着对方心情现在极度恶劣。
宋秀珠大气也不敢出,就那么跪在马车上,直到星河苑才被梅香扶着下了去。
两条腿僵成木头,她攀在梅香胳膊上,泪眼汪汪,“想当初是我年纪轻,不该被绫罗绸缎、翠宝珠玉迷了眼,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吗?”
梅香:“……”
北风卷着霜雪,陆悬一脚踹开书房的门,门板可怜兮兮地撞在墙壁上,岌岌可危地挂着。
“悬哥哥这么大火气做什么?”
屋内,姜梨靠坐圈椅,双手搭在扶上手,姿态悠闲,眉眼微挑看向门口气势骇人的男人。
陆悬望着少女,好一会儿,喉咙滚动了下,咽下所有情绪,掩上门,转身走到姜梨旁边,把人抱坐进怀里, 温声道:“朝会上遇到些事,颇有不悦。”
“倒是阿梨,今日难得,竟然白日里过来找我,”他亲了下姜梨的脸颊,眼中笑意柔和,“哥哥很高兴。”
“真高兴呀?”姜梨玩他胸前垂落的发丝,细声道:“可我怎么看哥哥像是怒极了,怒到恨不能吃了我?”
陆悬默了瞬,胸口被巨石堵住,只觉窒息难忍。
什么叫说不定还当真能进陆家的门,那岂不是喜事一桩?
又什么叫她现在可是你们大人的掌中宝,京都多少人看着,八抬大轿抬她入府才是正理?
她是没有心的吗?怎么能说出这么诛他心的话?!
“那阿梨说说,有没有做什么让我生气的事?”他望着姜梨的眼睛,试图从中看出迟疑,抑或是心虚。
然而,什么都没有。
姜梨抬眸,一双眼如同溪水下的黑石子,清澈分明,半点杂质都没有。
忽而,有风吹过,那溪水便泛起涟漪,她笑了,“哥哥都听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