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一愣,待要继续再问,传令公公已近在眼前将他的话堵了回去。瞬间,他觉得叶蓁就是故意为之,好让他先去想个透彻。只是,圣女他去请过,却吃了闭门羹,以他高傲的性子绝不会再去第二次给她长脸。虽探子来报说她在永乐国积攒了不少人脉,势力不容小觑,但因圣父那一战有些许损伤,似乎也不足为惧。想到此处,他那原本揪起来的心又宽慰些许,迈开大步跟过去。一抬头,却发现叶蓁正扭头盯着他瞧,嘴角那丝意味深长的笑很是让人心中打鼓。
二皇子沉不住气,紧走几步,压低声音问:“你到底是何意。”
“你能在逃出国境之后还有如此多信徒吗?你能在三月不到的时间弄到足可以夷平乌山的炸药吗?你能在侍卫损伤大半之后还敢大摇大摆地回来吗?”
二皇子脚步突然一滞,走不动了。墙上的神兽瞪着一双凸起的眼睛盯着他瞧,毛骨悚然的,将他心中仅存的侥幸给散了个干净。
那夜夜袭,将军府又是损伤大半。自打仆役们散去后,诺大的将军府仿佛变成了一座空城,荒废的院落也顾不上收拾,到处都是枯枝和四散的杂物,再加上出出进进的都是伤员,看上去更是萧瑟。
贺之在后院前,盯着一棵粗壮的梧桐树出神了许久。鸾儿抱着一床厚厚的虎皮毯久久不敢靠前,曲副将知道爷俩见一面不容易,不停地用眼神鼓励着,她才慢慢移动脚步。
贺之腿虽伤了,但多年养成的习惯仍然令他十分警觉,只是细微的脚步声,隔着很远,他便感觉到了。蓦然回首,便看到小小的女儿用一双怯生生的眼睛盯着他瞧,一副想靠近又不能靠近的样子。他向她伸出了手。
鸾儿拾步走近,将虎皮毯盖在贺之的腿上,蹲在他眼前,抬起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瞧着贺之:“爹爹,叶蓁姑姑为何未与你一同回来?娘说,您肯定会带她回来的。”
贺之捂着鸾儿冰凉的小手,眼中似乎有东西在闪:“她有事要做。”
“她还好吗?”
“为何这样问?”
鸾儿左右瞧瞧,仿佛想起了什么道:“成骅哥哥说过,叶蓁姑姑在,我们家就会平安,娘亲也会很快好起来。我还想同她学医术,学武功,学知识,娘说好羡慕她,这才是女子应当活出来的样子,纵使身不由己也要去挣扎,而不是一味地去认命。长大了鸾儿也想做这样的女子,爹爹,好不好?”
贺之温和地笑着:“鸾儿只管去做喜欢的事情,不必去问任何人。”
“娘说,其实叶蓁姑姑也可以如此,只是,她亲手绊住了自己。自私会被人诟病,但无私伤己,这也是两难吧?爹爹,你如今亦是陷入了两难境地吗?”
贺之怔怔地看着鸾儿,未言语,只是将她轻轻搂在怀中,许久才道:“叶蓁是心甘情愿的,爹爹亦是如此。鸾儿,爹爹对不起你和娘还有弟弟,让你们受苦了。你长大了,以后还要请你帮爹爹照顾娘亲和弟弟,可好?”
“爹爹放心,鸾儿都懂。”
贺之仰起头,心中暗下自嘲,果真离军队和战场久了,如今竟也时常伤感起来。
鸾儿回房后,贺之将曲副将请至身前,又问了乌山之事,越听心中越没底。又是沉默许久,他道:“自古乌山便是祁国与永乐国的必争之地,虽说前些年以乌溪为界一分为二,但祁国总觉得吃了亏这些年也没少动作,必须想个法子了。”
曲副将未做回应,兀自愣神,见贺之瞪他才回道:“朝廷对您如此,将军府的人死的死伤的伤,您还要为他们操这心作甚?知道这话您不爱听,末将就是来气,想想心中就憋闷!”
本以为贺之会厉声喝止,没想到他却没有,只是又沉默良久才问:“这样的话你还同何人讲过?”
“末将只同您讲过,只是这话原本也不是末将先讲的,而是说的人多了自然便听到了。”曲副将瞧着贺之的脸色,“知道将军不爱听,这话也确实讲不得,被有心人听到恐会落口舌,末将这就去叮嘱他们。”
“不。”贺之立刻阻止,“不必,心中有何烦闷随便讲,听的人越多越好。另外,你再帮我做两件事。一,所有去过乌山的将士列一个清单给我,包括已故家中还有男丁的。二,准备一下,派成骅去京城送信,老夫人年事已高该回乡了。”
“末将领命。”
“还有。”贺之突然喊住曲副将,“查一下当年送叶蓁平安扣的有哪些人,请他们来,我有话讲。”
“是。”
两日后,一个小小的竹筒被一位侍卫装扮的人悄悄呈至渊拓御前,传信公公瞧见后同身旁的人使个眼色。这一切全被渊拓看在眼中,待屏退众人,他将小小的纸打开,上面写了两行小楷:“有匪占山在公不在私,请君示下。”
渊拓微微颦眉,片刻之后,回了一行字:“国危不宜剿匪。”随后又叫过另一不起眼的公公,将信递给了他。
两边的飞鸽几乎同时出发,第三日一早,渊拓便收到了叶蓁的信。祁国那边的信使收到信将消息传到叶蓁耳中时是第四日,这四日,她做了许多事情,不但助姬楼成功切掉国主腹中如孩童拳头大的肿块,还成为了夏纾的眼中钉。回信后,算着日子,渊拓的回信应当至少两日后才到,这两日她还能做许多事情。
下午,莫瑾的信送至叶蓁手中,信上言房屋修葺完毕还有至少七日。叶蓁盘算着时间,怎样算怎样都觉来不及,她决定提前行动。
当晚,将军府再次遭劫,府中人被无色无味的迷药迷倒大半,金银丢失无数,夫人和睿儿被匪寇掳走,原本那些匪寇还想带走鸾儿,却被机灵的鸾儿躲过。
将军府乱了大半夜,天亮时贺之命人清点伤亡人数,却发现院中的那几具着侍卫服的尸体竟非府中之人,也非匪寇,全是生面孔,有些甚至已死亡数日,而将军府的人除了轻伤三人余下的只是因中迷药导致的头脑混沌。
“像是逸王府的人。”曲副将说着,扯下一具尸体的里衣递到贺之眼前,“与上次闯府人的是一样的,几具均是。”
贺之坐在轮椅之上许久未有反应,远处传来鸾儿的哭声,他心中难过,却并未表现出来,只是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派出去寻人的侍卫还未有回应,桓之听到消息按捺不住想回将军府,被香桔拼命拦住。桓之发了好大的火,口不择言叱骂香桔吃里扒外狗仗人势,跟了叶蓁不认旧主子,若不是叶蓁将军府也不会落到如此境地。没成想,一向逆来顺受的香桔竟然斗胆反唇相讥,直言她此行就是监视他来的,因为公主压根儿就不相信他!
桓之闻言愣怔半日突然发了狂,抽出宝剑要将香桔碎尸万段。香桔不怵他,从容迎战,这个看似瘦弱不起眼的小女子如突注神力,赤手空拳堪堪迎下他十几招。再之后,她抢过一士兵的佩剑全力反击,竟也不输他。
营长外冲来曲副将,将战得正酣的二人硬生生隔开,当着一众人的面责问桓之明明已成为大将军却置将军府于不顾,守卫空虚,才导致如今局面。现在再来马后炮只知道添乱!
桓之已气急,扔下手中的剑耍赖一般一屁股坐在地上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曲副将这才转向香桔,冷言问道:“你又何故来此?”
香桔毫不避讳:“桓之公子与王爷是一道的,公主不放心这种人守卫边疆,特意派我来监督。此事已禀明皇上,皇上已默许,曲副将若不信大可以去问!”
曲副将自然不敢去问高高在上的皇上,心中却起了疑心。见帐外的人越聚越多,生怕再生旁的事,这才说出来此处的目的:“夫人与公子下落不明,将军府伤亡惨重,还请大将军派兵支援!”
“伤亡惨重”这四字引起了桓之的注意,令他一团乱麻的脑子突然射进一道光,他抬头去瞧曲副将,发现曲副将正拿一种意味不明的眼神瞧着他。他似乎意识到什么,犹豫起来。
曲副将突然抬高嗓门,大骂桓之忘恩负义,又言贺之将军之前如何如何疼他,夫人又如何如何照顾他。桓之哪受过这种责骂,直接一句话吼了出去:“父亲将最好的全都留给了舒贺之,我有什么,我什么都没有!这大将军的位置本就应该属于我,是我应得的,轮得到你来此大放厥词!”
曲副将气得说不出话来,指着桓之转头迁怒香桔:“你不是公主派来监视他的吗?便监视成这忘恩负义罔顾人伦的德行?说是监视,我瞧着你们就是一丘之貉来帮他的!当年王爷派他囚禁公主,又派我们将军去救公主,都是圈套对不对?公主亲手断了我们将军的腿,让他再也不能入军营,所以才便宜了这个纨绔,你们这算盘打得也太响了!”
香桔怒斥:“到底是谁忘恩负义?明明是因了我们公主,舒家才免于危难,你们不知感恩竟然如此诋毁,赶明儿我就告诉公主,让公主非参你们舒家一本不可!”
曲副将瘸着一条腿气得直跳脚:“参就参,老子不伺候了!她算什么舒家人,我们老夫人从来就未承认过!为了攀龙附凤竟然还恬着脸冠舒姓,整日拿着皇后的凤牌到处招摇撞骗,舒家忠勇万世尊贵无比,若不是将军心软,你那所谓的公主连个边儿都摸不着!甭说什么因了你们公主,老子今儿就做主了,把这姓讨回来,以后我舒家不承认!”
香桔亦是气急,指着曲副将破口大骂:“一群白眼狼,不攀龙附凤也比你们活得有尊严,你算什么东西,舒家的走狗而已,一样连我们公主的边都摸不着!忍你们不是一日两日了!自从我们公主冠了这舒姓哪过过一天好日子,甭说受的那些伤,还硬逼着去与一个病秧子和亲,当我们想姓舒呢?!讨回去便讨回去,老娘不稀罕,我们公主更不稀罕!滚,给我滚出去,舒贺之早就不是什么将军了,以后再敢来此处,老娘就依着公主的名头见你一次打一次!给我滚!”
闻言桓之立刻蹦了起来,冲到香桔面前扯了她一把:“此处我说了算,你又算什么东西?”
香桔冷笑:“别忘了你这大将军之位是怎么当上的!我什么东西公主说了算,与你何干!”说完,竟扬长而去。
曲副将懒得再与桓之废话,压着心中的怒火问:“你到底给不给人?”
桓之道:“你还真拿舒家军当我的私军了?你说给便给?”
曲副将一边往外冲一边道:“连调动几个人的本事都没有,还妄称自己什么大将军,真是可笑!”说完,拨过人群,也扬长而去。
桓之给气了个够呛,冲着围观的人一阵狂哮,直到他们完全散去才将自己的心腹唤入帐中,丝毫不背人地吩咐:“给王爷送信,请他示下,这兵我是派还是不派!”说完将一个竹筒递给心腹,在他伸手去接的时候,另一个竹筒悄然滑入他的袖中。
三人大吵的事很快传得人尽皆知,不消一日便传入京城。渊拓听后勃然大怒,斥责叶蓁治下不严,又大骂桓之不分轻重,对贺之也颇有微词,虽未明说,但话里话外透露出怀疑贺之对朝廷不满才导致手下人迁怒公主。下面的一众官员噤若寒蝉摸不清圣意不敢随意搭话,生怕引火上身,谢大人见状按捺不住,上前一步,先躬身行了一礼。
渊拓盯着谢大人从众官员中走出,脸色瞬间又阴沉了几分,微微侧身看向身旁的喜公公使了个眼色。喜公公立刻会意,悄然离去。
外面起了风,殿门一开便有冷风吹过,一副风雨欲来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