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灯盏将商会大堂照得亮如白昼,苏婉踩着青石阶上未干的血渍踏入厅门时,宋老板正捏着串沉香木珠斜倚在太师椅上。
他身后八扇檀木屏风绘着百子千孙图,偏巧最中央的婴孩眼角点着颗朱砂痣——与苏婉锁骨下那枚胎记如出一辙。
\"诸位请看。\"苏婉广袖翻飞间抖落十数张契书,浸过冰蚕丝的宣纸遇风便悬在半空,\"三月初七,宋记粮行本该运往北疆的军粮,改道进了漕帮的暗仓。\"她指尖掠过契书尾端的蛇形印鉴,冰晶突然在纸面绽开,映出漕船桅杆上系着的玄色缎带——正是宋老板寿宴时戴过的。
商会副会长手中的茶盏\"咔嗒\"磕在案几上,泼出的水渍在《漕运通志》扉页洇开个缺口,恰巧露出夹层里宋老板与异族使者的密信。
苏婉瞥见那人发颤的胡须,突然将缠着银丝绦的算盘砸向屏风,金丝楠木应声裂开时,百子图背面竟黏着三张盖有王府私印的空白调令。
\"宋公好算计。\"她踩着满地碎木拾起调令,袖中突然飞出十二只金翅蝶,蝶翼扑簌间将墨迹未干的\"苏\"字拓在每张纸上,\"连王府的印泥都掺了乌蛮族的血藤汁,难怪上月边关斥候中的蛊毒...\"
满堂哗然中,宋老板猛拍桌案:\"妖女!
你拿冰蚕幻术惑人!\"他腰间玉佩突然炸开毒雾,却见苏婉发间步摇骤亮,早先在火盆里焚化的璎珞灰烬竟凝成冰盾。
毒雾撞上冰面的刹那,灰烬里暗藏的赤铁矿粉突然爆燃,将玉佩里藏的蛊虫烧得噼啪作响。
\"这招叫釜底抽薪。\"苏婉弹指击碎窗棂,夜风卷着城外松涛涌入,墙头悬挂的《仁义商贾》匾额轰然坠落,露出背面用珍珠液绘制的漕运暗道图,\"还要多谢宋公祖坟的百年松脂,助我炼出能破障眼法的火油。\"
副会长突然踉跄着扑到暗道图前,枯瘦的手指抚过标注\"粮仓\"的位置——那里分明是他家祠堂的地窖。
老人浑浊的眼珠转向宋老板时,苏婉适时抛出个缠着红线的玉葫芦:\"您孙儿满月时收的贺礼,可还记得装过西域葡萄酒?\"
葫芦坠地的脆响惊得满室寂静,副会长颤巍巍从怀中掏出账本,首页赫然记着宋老板用他孙儿生辰八字抵押的借据。
十二位茶商突然齐刷刷起身,他们腰间玉佩竟与苏婉腕间银链共鸣出清越铃音——正是三日前被宋老板强占的茶山契印。
\"诸位的茶园地契,此刻正在漕帮空船上烤火呢。\"苏婉突然掀开鎏金帖,双头蛇咬尾图案遇风化作缕缕青烟,商会屋顶悬着的二十八宿灯霎时全灭。
黑暗中传来布料撕裂声,再亮灯时,宋老板外袍已被剥去,露出贴身里衣上绣着的异族图腾。
满堂倒抽冷气声中,苏婉将淬毒的银锁扣在宋老板颈间:\"去年腊月你赠我的及笄礼,如今物归原主。\"锁芯弹出的毒针精准扎进他后颈黑痣,宋老板惨叫着抓挠皮肤时,众人惊恐地发现他指甲缝里积着与边关将士所中同源的蛊毒残渣。
\"商会铁律第七则。\"苏婉转身时裙摆扫过瘫软的副会长,冰蚕丝绞碎他半截胡须,\"背主通敌者,除名夺产,三代不得营商。\"她突然朝东南方向屈指一弹,宋家祖坟方向骤然腾起幽蓝焰火,惊得宋老板呕出大口黑血。
当侍卫将瘫成烂泥的宋老板拖出大门时,苏婉俯身拾起片沾血的珍珠扣。
她对着烛火端详扣面上隐约的\"秽乱\"刻痕,忽而轻笑出声:\"诸位可知,真正的海东青连金丝笼都敢啄穿?\"
阁楼转角突然传来珠帘晃动的清响,苏婉不用回头也知道,林恒剑穗上那颗冰蚕珠正在映照她此刻的神情。
她故意将染血的珍珠扣按在漕运图上,看着墨迹渐渐晕染成王府印章的形状——正如那人玄色衣袖上永不褪色的暗纹。
(铺垫悬念的结尾)
夜风卷着蛊火余烬掠过飞檐时,谁也没发现屋顶缺了半角的貔貅镇兽。
那断裂处新鲜的凿痕里,还嵌着半片染着沉水香的冰蚕丝,正随风摆出与林恒剑穗相同的弧度。
林恒的指尖还沾着貔貅镇兽上的沉水香,却在触到苏婉手背时化作温热的雪松气息。
他当众解开腰间刻着\"慎\"字的玄铁令牌,任由象征王府继承权的流苏穗子拂过苏婉染血的袖口,\"诸位不妨细看,三日前商船过闸的批文——\"
令牌翻转时折射出琉璃光,映出漕运图上凭空多出的朱砂批注。
苏婉忽然想起那夜书房漏雨的瓦檐,林恒握着她的手在《水经注》上勾画河道时,砚台里掺的正是这种遇光显影的孔雀石粉。
\"原来你早料到...\"她尾音还悬在染着蛊火气的空气里,突然被林恒塞进掌心半块玉珏。
温润的缺口恰好与她妆奁底层那半块契合,拼成完整的螭吻纹——正是三年前救过她性命的游方郎中所佩之物。
商会众人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中,苏婉耳垂突然触到微凉的玉质耳珰。
林恒借着为她整理碎发的动作,将藏着冰蚕蛹的耳坠扣进她耳洞:\"当年你说要借王府东风,可没说连养蛊的冰窟都要占我半间。\"
他话音未落,副会长突然掀翻鎏金算盘。
黄花梨木框裂开的刹那,十七颗翡翠珠子竟滚成卦象,恰是《周易》中的\"讼\"卦。
老人枯枝般的手指点向苏婉腰间玉葫芦:\"苏姑娘上月查封的胭脂铺,可查出那三十车朱砂的真正去处了?\"
苏婉反手抖开随身携带的妆镜,镜背錾刻的并蒂莲突然绽开,露出夹层里泛黄的账册:\"副会长不如解释,为何边关将士的止血散里会混入蓬莱阁的胭脂?\"她指尖掠过镜面,药铺掌柜画押的供词竟透过水银层映在墙上,每个血指印都圈着商会的鹰隼徽记。
\"您书房第三格暗屉的紫铜钥匙,\"苏婉突然将发间步摇掷向房梁,坠着的珍珠串在空中拼出钥匙齿纹,\"开的是不是蓬莱阁地下冰窖?\"步摇钉入梁柱的瞬间,十二盏琉璃灯同时转向副会长,将他袖口沾染的胭脂色照得无所遁形。
满堂窃窃私语化作惊雷时,林恒突然抚掌轻笑:\"巧了,昨日刑部刚请走蓬莱阁三位调香师。\"他玄色衣袖扫过苏婉手中的漕运图,暗纹竟与图上新增的朱砂批注重叠成边防驻军图,\"听说她们最擅用朱砂配...蚀骨香?\"
苏婉趁势将染血的珍珠扣按在驻军图某处,血迹晕开的位置赫然是副会长老宅所在的城池。
她笑吟吟地从袖中掏出一枚青瓷药瓶:\"您猜这解药方子,值不值三间绸缎庄的地契?\"
当副会长哆嗦着在让渡书上按手印时,屋外突然传来云板三响。
苏婉蹙眉望着闯进来的暗卫,对方捧着的鎏金拜匣上,三道玄铁锁正被某种腐蚀性液体灼得滋滋作响。
她指尖刚触到匣面并蒂莲纹,林恒突然用剑鞘挑开机关——盒中滚出的不是拜帖,而是半块正在融化的虎符。
\"东南巷的茶楼...\"暗卫话音未落,苏婉已经捏碎随身携带的冰蚕蛹。
淡蓝色烟雾升腾间,她看到林恒剑穗上的冰蚕珠映出无数重叠幻影:刑部侍郎的马车正驶向王府、八位粮商聚在摘星阁密谈、而皇宫角楼方向腾起的青烟,恰与三日前宋家祖坟的蛊火同源。
林恒突然用沾着沉水香的帕子捂住她口鼻:\"别闻,融化的虎符掺了醉骨粉。\"他掌风扫过满地狼藉,将会长宝座上的白虎皮掀开,露出底下用鲛人血写的诅咒符咒,\"这场戏,倒是比元宵灯会的皮影还有趣。\"
苏婉借着他搀扶的力道起身,裙摆扫过符咒时,冰蚕丝竟将朱砂符文拓印成商会账簿的缺页数字。
她当着众人的面将拓片焚于烛火,灰烬落在茶汤里竟显出\"早做打算\"四字,正是林恒半个月前批注在她策论旁的笔迹。
戌时的更鼓撞碎满室死寂时,苏婉倚着林恒轻笑出声:\"你说今夜摘星阁的观星台上,能不能瞧见商宿星旁新生的伴星?\"她话音未落,窗外突然划过十七道流火,其中三道坠向的方向,正是方才虎符上被腐蚀的边关要塞。